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我的相片
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H.O.P.E.2光明再現

2020年9月28日 星期一

逞英雄

英雄主義。

外科醫師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個人英雄主義,在手術檯上不可一世,憑著自己的技術起死回生。可惜英雄主義是一回事,一條生命的挽回,往往是許多人許多事共同組合起來的結果。

有個大量內出血的病人,腹腔內失血7000cc.,一位英勇的外科醫師立即幫病人開刀止血,然而嚴重休克與失血的結果,病人出現了低體溫、代謝性酸中毒與凝血功能不良的「死亡三角」。也就是說,當病患喪失凝血功能之後,無論外科醫師的技巧再怎麼高超,都解決不了病人的問題。

這時候如果外科堅持在手術檯上搏鬥八個小時,企圖用手術技巧來對抗病情的變化,最後的結果應該就是越想止血越止不住血,然後病人就死掉了。這種「不眠不休拚了八小時,我盡力了!」「我就是要跟死神拚到底!」的英雄主義,即便想像起來很浪漫,但是方法卻不盡正確。

此時此刻,病人需要的不再是手術,而是強大的重症加護能力,讓病人的生理機能回到正常。

外傷醫療中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損害控制手術(damage control surgery)」,強調的不是跟如何「拚鬥」,反而是什麼時候該「撤退」,當出現上述已經超過外科手術所能處理的範圍時,外科醫師必須知道該是撤退的時候了,撤退不等於投降,而是轉換戰場到加護病房,把病人的生理狀況調整好,手術勝算提高後,重回手術室再戰。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之所以會突然想講這件事,是昨天陪孩子讀英文課本,這一課講的是一個棒球投手的故事:這個投手在成名之前,和他的一位隊友是投球與打擊的搭檔。他倆常在練球的時候跟彼此說:「有一天我們兩個一定要對決,看看誰才是最強的棒球員!」

幾年之後,兩人分屬在不同球隊,然後在世界大賽對上了彼此。當九局下半兩人出局時,一壘上有跑者,投球的正是故事的主角,他選擇保送接下來的兩位打者,讓局面形成滿壘。

因為他知道這兩個打者之後,輪到的下一棒是他以前的隊友,他想要面對這名打者,他想要三振這名打者,他想要證明自己比他強。

「我等一下會投正中快速直球!」在投手丘上,他對著打擊者大喊,他就是要直球對決。

果然,對手被他給三振了,他證明自己是最強的投手。

和孩子一起讀完這個故事時,孩子覺得這個投手是英雄,而且很勇敢地面對挑戰。可是我和史迪普卻完全不是這樣想,我們一致認為,投手為了個人的英雄主義,而讓球隊冒著可能輸球的風險,就算最後三振對手,也不是成熟的表現。

英雄是為了成功或勝利而存在,而不是為了英雄主義而存在。


2020年9月25日 星期五

愛拚才會贏

愛拚才會贏。

這是一首很老的歌,1988年葉啟田主唱,當時佔據了各大排行榜。Peter Fu從小聽到大的一首歌,每次科內活動或聚會,長官們都愛唱的一首歌。

今天是我服務的機構迎新活動,一如往常地,新加入的住院醫師會跟資深主治醫師敬酒,資深主治醫師會帶頭在台上唱歌。很感慨地,Peter Fu已經是住院醫師們主動敬酒的對象,這意味著我已經不是自以為的nobody,而是會有人在意的somebody...(其實我還是nobody~~)

當長官走上台前,拿起麥克風,音樂響起「愛拚才會贏」時,我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十多年前的自己,都跟著長官們唱這首歌,十多年來,每年都唱著這首歌。

「愛拚才會贏」(1988)

「再回首」(1989)

「朋友」(1991)

長官們唱著屬於他們(其實也是我的年代)年代的歌,新任住院醫師們陪著老師高聲唱著,我其實不確定他們真的會唱。對很多年輕醫師來說,這些歌風行的年代,他們可能還沒出生,或是還在孩堤時代。(「愛拚才會贏」是我小學時金曲龍虎榜的常勝軍,現在的年輕人完全無法理解)。

Peter Fu的老師(前一般外科主任、前外科部主任、前院長),帶著住院醫師唱「愛拚才會贏」時,說了一段話,深深打動了坐在台下,已經聽他唱了十幾年的Peter Fu,原來這首歌有如此的深意:

「歌詞雖然說『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可是身為一個外科醫師,我必須告訴你們:『九成五都是靠打拚!只有5%天注定!」

這句訓勉我已經聽了十幾年,但突然在2020年的今天,有了新的領悟:「成功是靠95%的努力,與5%的天注定。」

愛拚才會贏。

2020年9月24日 星期四

知名老店

Peter Fu是彰化人,據說彰化有很多美食,這個「據說」,是「據史迪普說」。

每次我們回彰化老家,史迪普就會跟Peter Fu說:「我看網路(或電視節目介紹),彰化的有一家很有名的xxx(xxx可以填入控肉飯、某種粿、某種糕點、某種麵),你帶我去吃好不好?」

Peter Fu的回答也很乾脆:「好啊!沒問題。不過我不知道在哪裡,你查好地址我帶你去。」

史迪普總是用不可思議又不屑的表情說:「你不是彰化人嗎?那麼有名的美食你沒聽過?」

更諷刺的是那家店可能在我老家幾分鐘的路程內,可是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然後當我們排隊買來吃時,Peter Fu居然還會像個外地人似地跟史迪普說:「好好吃喔!你真會介紹!」

想當然耳史迪普一定是大白眼。

以前有次也是回彰化老家,史迪普又說:「這次回去,我想買一些不二家的蛋黃酥,你知道在哪裡嗎?」

「不二家?我知道!我以前都在它們店門口搭車!」這時候Peter Fu相當有自信。(讀者中如果有彰化人一定知道,老店不二家位在「車路口」,一個公車客運固定會經過的大公車站,高中三年Peter Fu都在那邊搭往台中的車上學。)

於是我們開車到了不二家,看到大排長龍的人潮,Peter Fu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家店這麼紅?我高中的時候都在門口搭車,明明就是一家很普通的麵包店耶!怎麼現在變那麼夯?」

「它一直都很夯,是你不懂。」史迪普再度對Peter Fu感到失望。

2020年9月23日 星期三

撞衫

Peter Fu真的怒了!

除了偶爾穿襯衫打領帶之外,現在Peter Fu固定的上班制服就是polo衫配牛仔褲與球鞋。會變換的花樣就是上衣的顏色與球鞋的款式。

那天的搭佩是磚紅色polo衫搭配AF牛仔褲與Gucci白球鞋。

一早經過樓下美食街時,Peter Fu稍微駐足看一下可以吃什麼,裡頭的工作人員就大喊:「那個Foodpanda等一下喔!你的單還沒好!」

Peter Fu回頭看了一下,後面沒人,他應該是在跟我說話。

後來和史迪普開車去吃飯,離開時多買了一些外帶包,Peter Fu雙手提著,史迪普覺得很有趣,從後面幫我拍了一張照。

看完照片,發現跟院內外包的清潔廠商很像..........




回答問題

醫療過程中,免不了要回答病人各式各樣的問題。大至「我可以活多久?」、「手術成功率多少?」,小至「住院要住幾天?」或「住院要多少錢?」

基本上,我能回答的盡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前幾天有個騎車滑倒的小姐來掛急診,X光骨頭看起來有一條小裂縫,於是我幫他打了石膏,再安排骨科門診追蹤。

當我告訴病人他有骨折,以及建議的處置後,這位小姐有點意外:「我可以看一下我自己的X光面嗎?」

P:「可以,裂縫在這裡。」我指著電腦銀幕說明給他聽。

病:「這會很嚴重嗎?」

P:「應該還好,不過要追蹤。」

病:「需要開刀嗎?」

P:「應該不用,我剛才電話諮詢過骨科醫師,他也認為自然癒合就可以。」

病:「需要吃藥嗎?」

P:「我會開些止痛藥,痛的時候再吃。」

...........

............

...........

............

...........

............

前前後後問了十幾個問題,我都盡量回答。

病:「醫生不好意思,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P:「沒問題,你問。」

病:「那我明天要上班嗎?」

P:「..................................,你要問你老板。」

2020年9月19日 星期六

皮卡夢

我的皮卡夢。

這些年我開過非常多車,一般轎車、跑車、休旅車、甚至所謂的超跑,但就是沒開過美式貨卡(pickup)。

當初去美國之前,規劃著要買什麼車,美式貨卡pickup就是選項之一,覺得看起來帥氣又實用,搭配美國廣大的土地與寬闊的道路,應該把握機會來開開看。

可惜很多事情想法雖然浪漫,但仍有許多實際的問題要克服。雖然從出發往美國前就開始嚷嚷,但一直到搭上回台灣的飛機,我還是沒開到貨卡,這也成了美國生活的一大遺憾。

週末有個宜蘭的小旅行,為了替孩子帶上腳踏車,我去弄了一輛貨卡來玩,一圓當時未能完成的皮卡夢。









其實開起來也不算大,或者說只是看起來大,實際上跟一般的休旅車差不多。

我很認真地打算買一輛,要載貨、載腳踏車、載孩子、載狗,什麼都可以。況且跟許多高價位的休旅車比起來,價錢也不算貴。

當然史迪普一定持反對意見,理由不外乎不實用難停車等等~~

P:「你想像一下,如果開卡車去接孩子下課,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孩子放學的時候,你的卡車跟一整排的雙B保時捷一起排隊開進學校,一定是最吸睛的一個。然後孩子從教室走出來,可以直接跳上後車斗!」

史:「那我是不是應該在耳朵上夾一根煙?」

要求不滿足

接下來要講的故事,請看完之後先不要急著下評論。

年輕小女生與男友機車雙載,結果失控撞到前車。男生下肢骨折,很快骨科醫師就接手後續手術處理;女生劇烈腹痛,電腦斷層懷疑腸子可能撞破了。

這是一個需要立即手術的狀況,我本以為就如男生接受骨科手術一般,在說明了手術的必要性與相關風險後,就可以馬上進行手術。

「開刀?不用吧....有那麼嚴重嗎?」病人的父親對我的建議有些疑慮。

「腸穿孔是會致命的,這是很嚴重的事,你必須嚴肅面對。」

「要不要再觀察一下?而且我女兒臉上很多傷口,可不可以會診整形外科,我怕之後會破相留疤。」病人的母親在旁邊插話,似乎沒把我的建議聽進去。

「疤的問題或許是你很在意的事,可是我更在意他可能因為腹膜炎而死掉。」

聽我一再強調可能死亡,家屬們雖然靜默下來,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能理解現在非同小可的受傷。媽媽看看躺在床上的女兒:「醫生說要開刀,你說呢?」

「我不要!開刀會有疤!」聽到要開刀,小女生在病床上尖叫著。

「疤是一定會有的,不過跟命比起來,疤應該不是現在最需要考慮的事。」我盡量掩藏自己不耐煩的表情,以醫師的觀點來看,救命都來不及了,怎麼一直執著那些旁支末節的事?

沒辦法,醫師的專業與民眾的認知有落差,特別是在「病人看起來沒那麼糟」的表象下,家屬常無法理解醫師緊張的要死的問題~(因為他雖然可能會死,但現在還沒死,而且看起來不像會死的樣子。)

「我們想考慮一下。」病人的父親把手術同意書退到我的手上。

通常對於病患的拒絕,我會選擇冷靜(或冷漠)以對,總覺得命是自己的,自己的決定自己承擔,我不想讓病人覺得我一直說服他開刀。不過面對眼前的年輕人,我幾乎可預期不開刀的嚴重後果,而拒絕手術的理由卻又如此荒謬,所以忍不住多講了幾句。

「那手術的疤可以小一點嗎?可以請整形外科來縫傷口嗎?」病人的母親似乎有點理解了,但仍揪結在疤痕美觀上。

「傷口大小要看病人狀況,我不會故意開得很大,手術需要多大的傷口,我就會開多大。電腦斷層看起來是大腸穿孔,有的病人甚至可能需要做到人工肛門,所以傷口美觀實在不是現階段需要擔心的事。先活下來比較重要!」

經過一番爭扎,他們同意手術。術中發現大腸裂了一個三公分的洞,不處理的話會因為腹膜炎與敗血症而死。

手術後一週病人順利出院,我幫他預約了整形外科門診,進行傷疤美觀諮詢。

醫病之間資訊的失衡,可能遠遠超過我所想像;很多從醫學端來看是理所當然的事,病人端可能完全無法理解;有些看似莫名奇妙甚或無理的要求,說不定換位思考時,我們也會有類似的想法。

醫療人員來看這個故事(包括我自己),一定覺得病人跟家屬都搞不清楚狀況;可是病人端剛好相反,他們不是專業人員當然搞不清楚狀況,搞不清楚狀況之下,自然會有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果我不是醫療人員,是否也會因為「現在看起來還好」,而拒絕醫師的建議?如果病人是我的女兒,我想我也會不忍心要開刀,或是很在意美觀破相問題。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或許我們提供的醫療品質太好,好到讓病人與家屬拉高了對醫療品質的標準。不是只有「救活」而已,還必須活蹦亂跳功能無虞,不是只有功能正常,還要傷口小疤痕美觀。

所以當醫師告訴病人:「我只能把你救活,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病人無法接受或覺得不足,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醫療工作人生領悟

#徵求各種誤解與要求

#歡迎加入討論


2020年9月17日 星期四

硬是要問













這幾天重看了一部學生時期的電影「超完美謀殺案」,主角是邁克道格拉斯和葛妮絲派特洛。現在的年輕人對這兩位大明星的認識,可能是「蟻人」裡的皮姆博士,與「鋼鐵人」裡的小辣椒。

二十多年前,他們可是一線性格男星與大美女。

今早為了準備頒獎典禮,所以穿襯衫打領帶出門。史迪普還沒睡醒時,就被Peter Fu叫醒:「你覺得襯衫跟領帶的配色怎麼樣?」

史迪普半張開眼,看了一下點點頭,於是Peter Fu就很放心地換上。

「那你覺得我跟邁克道格拉斯誰比較帥?」Peter Fu又多問了這一句。

「Zzzz....Zzzz......」史迪普翻了個身,根本不想理我。

「欸~不要不理人啦,看一下啦!」Peter Fu用力把史迪普搖醒。

「你比較帥。」史迪普眼睛睜都沒睜開。

「我想也是!就像我覺得你比葛妮斯派特洛還美。」

「你這句就多了。」史迪普終於願意理我。

薪火相傳

今天和一位我非常尊敬的前輩一起受獎,更讓我與有榮焉。

長庚大學前系主任方基存教授,幾十年來都奉獻在醫療教育上,「好醫師」或「好老師」都不足以描述他的貢獻。他雖然沒有直接教過我,但教學這條路上,我一直跟著他的腳步,把他當做學習的對象。

方教授今年更是師鐸獎得主。

今天頒獎典禮後,我主動要求想跟教授合照,然後我找出十三年前的一張老照片,當時他以醫學教育委員會主席頒獎給我。那時候我是外科總醫師,得到當年的優良教學住院醫師獎。

教授很意外,我還保留有這張照片。對他來說,我可能只是多年來無數被他頒獎者的其中之一,但對我來說,這是我人生第一個重要獎項,他是第一位把獎狀放在我手上,跟我說:「謝謝,請繼續加油。」

跟隨著前人的腳步,我一直繼續加油著。






長庚大學教學獎2020

我是老師。

醫院裡我是醫師,提供病患醫療照護;也指導許多醫學生或住院醫師,可能是臨床知識,也可能是醫學研究。

喜歡跟學生分享知識,這個習慣從當住院醫師時代就有,只要工作有餘暇,都會想跟學弟妹講點什麼,一直到當了主治醫師,仍是維持著這個習慣,從我待過的中國醫藥大學、北醫體系與現在的長庚體系。

這些年承蒙學生們的支持,經常獲選為優良教學醫師,這代表著一個以醫師為主、老師為輔的角色。有時候在醫院裡遇到學生叫我「老師」,我都會請他們改口叫「傅醫師」。原因是自己覺得配不上這個頭銜,沒辦法做到老師該有的「傳道、授業、解惑」。

跟許多奉獻生命於教學的老師比起來,我頂多只是一個願意與年輕人多聊一點的資深醫師罷了。













今天去長庚大學接受頒獎,由校長頒發給各系所老師的教學獎。這是學校的年度大獎,受獎者無不對此殊榮感到高興。

看到獎牌上的文字:「醫學系傅志遠老師」,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動,長年的付出受到肯定,是一件這麼美好的事!

這個獎也讓我對自己的第二身份,有了另一種領悟,我真的是個老師了!

2020年的教師節,謝謝長官肯定,謝謝學生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當個老師。


1.2020-長庚大學109學年度優良教師教學獎

2.2020年長庚醫院最受歡迎主治醫師

3.2019年優良教學主治醫師 

4.2018: Research fellow with high honor in Stoger Hospital of Cook County

5.2016年優良教學主治醫師

6.2015年優良教學主治醫師

7.2015年優良教師

8.2015年ATLS優秀住院醫師論文台灣區第一名

9.100年度台北醫學大學萬芳醫學中心最佳主治醫師與最佳教師

10. 97年度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優良醫師

11. 98年度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優良醫師

12. 95年度優良教學住院醫師

2020年9月14日 星期一

心灰

讓人心情有點灰的醫病關係。

有些疾病的治療,其實是須要時間,或許醫師提供了手術、提供了藥物,但未必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在等待恢復的過程中,病人很難熬,醫師也很難熬。

病人的煎熬當然來自於身體的病痛,與對是否能夠痊癒的不安全感;醫師的煎熬來自於病人端的壓力,治療不如預期(甚至更糟)的質疑或責難。

前陣子有個病人出院。經過治療後仍然恢復得不如預期,在我還在替他想辦法的時候,病人要求出院。

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雖然沒有說破,不過我相信他對治療的結果不滿意。

不同於一般病患出院時的寒喧,在提醒了出院後該注意的事項,也告知可以去其他醫療院所尋求其他意見後,醫病雙方都沒有其他話可以說。或許保持著好聚好散的最後一份平和,已經是這份醫病關係最大的緊繃。

巡房後住院醫師問我意見,「其實,我們應該感謝病患,他沒跟我們翻臉,應該已經是最好的修養了。」我這麼告訴住院醫師,這些年來我看過太多跟醫護人員惡言相向的場面。

「為什麼?醫療上該做的都有做,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對不起病人!」住院醫師有點不解。

「就是因為我們『該做的都有做』,也都有『持續的溝通與說明』,所以病人雖然不滿意,但也沒有明確可以發脾氣的地方,這也是到目前可以維持表面和平的原因。不過確實病人的恢復不如預期,對這個結果不滿意也是人之常情,等待恢復的過程常會失去耐心與對醫療團隊的信任,所以不能怪病人今天有這樣的反應。」

病人出院了。

我雖然有幫他預約回診,不過我不確定他是否會回來。不論他接下來在哪邊接受治療(無論是我的團隊或其他機構),我都希望病人能夠慢慢恢復,若有其他比我更厲害的人能解決病人問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事。

同事都告訴我,只要問心無愧就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擔心後續會不會有任何問題。

擔心倒是不致於,只是對於醫病關係走到這一步,心情還是有點陰陰的。雖然主治醫師已經當了這麼多年,但有些事情始終放不下。

沒有灰心,只是心灰。

一分耕耘

長大才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有多麼困難;或者說,能夠做到「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多麼幸運的事。

這世上大部份的成功,都不是自己一個人努力就可以,有太多不確定的事,控制在老天手上,掌握在別人手上。

我的成長背景是聯考時代,國中要努力準備高中聯考,考上明星高中要準備大學聯考,考上好的大學才有前途。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與社會氛圍都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所以我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把書讀好,其他事都不用管。

還好,讀書真的是一件可以「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事。課文多背幾遍,分數就可以多幾分,練習題多做幾題,分數又可以考高一點。

當我第一次發現,人生中居然有事情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在大學時談戀愛失敗,感情的事情努力跟回報是不成比例(甚至是完全無關的),你對對方好一點,對方未必多愛你一點。

進入職場開始醫療工作之後,更多更多的事都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疾病往往來得又快又急,死亡總在不預期中出現,醫師固然要盡力救治病患,但病人能否存活是老天說了算。

這段時間忙著孩子的教育,或許做父母的我們願意「一分耕耘」,但未必能在孩子身上「一分收穫」,要向孩子傳達一個我從小就根深蒂固相信的觀念,竟是如此困難,這已經不是個人努力就可以,還需要你努力的對象願意配合。有時候我真恨不得能替孩子去念書,去考試!

最近工作事情有點多,有點雜,再加上下班之後還要忙孩子的事,忍不住想碎唸一下。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真的很難。

****補充史迪普的看法****

這個世代早已跟我們過去的經驗不同,我們所深信的成功經驗,現在未必是唯一的路;我們過去認為沒用沒出息不可思議的事,現在可以走出一片天。

以前打電動是荒廢課業不被允許,現在連拍影片教人家打電動都可以賺錢,而且賺的比大部份人都多!以前要靠讀很多書,得到高學歷,才是高薪高社會地位的保證,現在隨便一個Youtuber獲得得名氣與金錢,都不是普通人賺的到。

難怪孩子們會想效法,難怪孩子們聽不進去讀書有多重要,難怪孩子們沒辦法被我們說服。

我們沒辦法怪孩子不聽話,不過做父母的我們,還是必須有些堅持。

2020年9月11日 星期五

言語進化

 有一個肋骨斷了四根的病人出院回診,雖然沒有明顯的氣血胸,但還是抱怨胸口疼痛。

「一般會痛個幾週,我會開點止痛藥給你吃,應該會越來越好。」我一邊開藥單一邊告訴病人這個症狀的進程。

「我聽說有一種『遠紅外線xxxxx』(後面沒聽清楚),照了會不會比較好?」病人講了一串名詞,應該是某種健康器材。

「我不反對,不過我是認為沒用。」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摔車的年輕人,身上一堆擦挫傷,門診時光換藥就要十幾分鐘。

「我朋友說,有一種奈米負離子敷料,是不是會讓傷口好得比較快?」

「我不反對,不過我認為沒有用。」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胃穿孔術後回診的病人,各方面恢復良好,但病人很擔心術後腸沾黏的問題。

「醫生?要怎麼保養才不會有腸沾黏?」

「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方法,頂多糯米製品少吃,然後提高警覺。」

「我朋友說喝紅棗汁可以順腸,比較不會腸沾黏。」

「你可以試試看,不過我認為沒有用。」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膽結石已經痛了兩三年的病人,一直不想面對手術這件事。前一次都已經從門診辦住院準備手術了,居然住進來後臨時改變心意,當天就又出院。

隔一週他來門診開診斷書(即使住院一天,還是可以請領保險理賠):「醫生,不好意思,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沒關係,我不再幫你約門診,哪天你想好了再自己來掛號。」

「我看網路上說喝蘋果汁可以化膽結石,我想先試試看。」

「好啊,不過我認為沒有用。」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同一天門診來一堆類似的病人,我的回答都是這樣。看診中間突然有幾分鐘沒有病人,門診護理師跟我小聊一會兒:「你雖然講得很實在,可是後面那句話,會不會太潑他們冷水?」

聊著聊著,又有病人報到,是個先前撕裂傷今天來拆線的病人。

「我朋友在做直銷,他推薦我一種靜電纖維敷料,可以讓疤變淡變細。」

我正想照原本的習慣回答,突然想到先前護理師的告誡。

「喔,好,可以試試看。」

2020年9月10日 星期四

委婉拒絕

所謂的「婉拒」,就是「委婉的拒絕」,當「沒辦法滿足別人的要求時,必須『委婉』、『婉轉』告知對方無法照辦」。

無論在哪一家醫院,醫護人員的工作守則中應該都有一條:「對於病患不合理之要求時,應該予以婉拒」,理由是不要讓病人或家屬太受傷~~

但我實在不理解,有些明明就是莫名奇妙的要求,病人在提出的時候也沒在顧慮我們感受,為什麼我們不能「斷然拒絕」,而必須「委婉拒絕」?

門診來了一個年輕人,要求開三年前掛急診縫傷口的診斷書,當時他被人用刀在背上割了一刀約三公分。

我照當時的記錄幫他描述了傷口長度與縫合手術。

「醫生,這三年我都還是斷斷續續會痛,而且我跟對方的官司還沒打完,可以幫我寫說要休養三年嗎?」

「三年!!??」

「對,我需要醫生證明我三年都不能出力。」

「休養三天我可以幫你寫,三年是不可能的事!」我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

「喔.....好吧~」病人訕訕地離開診間。

按照工作規範,我應該要用很為難、很抱歉、很不好意思的態度,委婉地讓他知道沒辦法配合要求。

我覺得斷然拒絕還不夠,其實「滾」一個字就簡潔有力。

2020年9月7日 星期一

家庭對話2

 Peter Fu跟史迪普在大賣場裡,史迪普很專心盤算著採買清單,Peter Fu只好很無聊地東看看西看看。

經過服飾區時,Peter Fu拿了一頂看起來很蠢的魚夫帽:「你覺得我戴起來怎麼樣?」

史:「很帥。」

P:「真的嗎?那我買囉?」

史:「我騙你的,很蠢。」

Peter Fu悻悻然把帽子放回去:「我慢慢可以理解有些社會案件,老公會不堪妻子長期言語侮辱,憤而失手打死妻子~~」

家庭對話


 









Peter Fu小時候有一部經典電影,叫做「機器戰警」(1987年的經典電影,不是2014重拍版本),裡面講一個警察殉職後,大腦被裝進鋼鐵機器成為無敵警察的故事。

那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這部電影。

P:「你知道我們小時候有一部電影『機器戰警』嗎?」

史:「知道啊。」

P:「你覺得如果我在工作中失去生命,也有可能被做成什麼機器神醫之類的嗎?」

當時我們正在逛大賣場,史迪普沒有搭理我。

P:「ㄟ~都不理人耶,你不覺得很棒嗎?」

史:「對付這種無聊的問題,最好的回應就是不要回應。」

P:「算了~晚點彼得兔放學我再問他,小男生對這種科幻比較有興趣。」

史:「也對,他們最近要做科展,你看他有沒有可能把你做成鋼鐵神醫。」

P:「..........................」

2020年9月4日 星期五

喔,好

膽結石合併膽囊炎的病人,照理說急性發炎期治療過後,應該在三到六個月後盡快接受膽囊切除手術。不過很多病人因為暫時沒有症狀,就又對手術有所遲疑。

2007-2010年的自己(剛當主治醫師的頭幾年,自信心不太夠,總希望用多說一點話的方式,來得到病患肯定。)

醫:「膽結石需要手術切除膽囊。」

病:「我現在不會痛,所以暫時不考慮開刀。」

醫:「不行喔~雖然目前沒有症狀,但是終究會再發作,而且你之前發炎那麼厲害,好不容易治療好了,應該趁早把根本問題解決。目前手術都是用腹腔鏡進行,傷口很小疼痛度也低,恢復相當快。我是為你好,建議你盡早處理........」

2010年-2015年的自己(熱情開始下降,把醫病關係定位在權利義務的告知。)

醫:「膽結石需要手術切除膽囊。」

病:「我現在不會痛,所以暫時不考慮開刀。」

醫:「膽結石的根本治療方式是手術,如果不手術可能會發生膽囊炎、膽管炎、胰臟炎,嚴重的可能會致命。」

2015年-2017年的自己(我只講一遍,不要就算了。)

醫:「膽結石需要手術切除膽囊。」

病:「我現在不會痛,所以暫時不考慮開刀。」

醫:「不開刀不會好喔,你考慮一下。」

2018年-2019年的自己(命是你的)

醫:「膽結石需要手術切除膽囊。」

病:「我現在不會痛,所以暫時不考慮開刀。」

醫:「你的決定我遵重。」

現在2020的自己(喔,好。)

醫:「膽結石需要手術切除膽囊。」

病:「我現在不會痛,所以暫時不考慮開刀。」

醫:「喔,好。」

坦白說,現在越來越沒有心力去「勸說」病人接受某些治療,很多事情說過一遍,接受就是接受,不接受你怎麼講都不會改變心意。以前年輕氣盛,還會偶爾酸一下病人(特別是拒絕某些治療後,又再跑來掛急診~)現在就是「喔,好」兩個字。

可是說來奇怪,以前講很多病人都不聽,反而會對我有反感:「醫生一直叫我開刀!」現在我懶得多講,病人卻常過一陣子又掛號回來,主動要求手術。再來的病人就不太會改變心意了,我相信他們應該是想過、打聽過(可能是這個病,也可能是我的口碑),甚至是又痛過。

如果下次聽到我說:「喔,好。」請千萬不要覺得我冷漠,這是我對病患權益、醫病共享決策與病患主觀意願的最大尊重!

喔,好。

2020年9月3日 星期四

奇怪要求

兩年前有個脾臟破裂內出血的病人,被我開刀切除脾臟後順利出院,術後追蹤一兩次之後便不需要再回診,我幾乎已經忘了他。

前兩週他突然來我門診,要求開一份診斷書,我調出當年的紀錄,確認內容有沒有需要修改的部份。

病:「只有一個地方,請幫我把『脾臟切除手術』改成『脾臟完全切除手術』。」

P:「『完全』?本來就是『完全切除』啊,有什麼問題嗎?」

病:「是保險公司要的,他們要我證明已經『完全』切掉了。然後我要求再做一次電腦斷層,向保險公司證明我已經沒有脾臟了。」

P:「嘎?」

病:「對,我要照一次手術後的影像,然後copy片子給保險公司。」

P:「不行,非醫療要求的檢查我直接拒絕,除非你要自費健檢。不過自費歸自費,我還是覺得要用『重做檢查』來證明手術已經切掉某個器官,這實在非常荒謬~~」

診斷書與手術紀錄都寫得清清楚楚,還要照個什麼來證明真的切掉了,這是保險公司不相信病人,還是病人不相信我?如果這個邏輯成立,那以後所有的器官切除,都要再用術後影像來證明,這還得了?

2020年9月2日 星期三

記錯地點

今天遭到檢討,終於Peter Fu也走到這一天。

彼得水很愛畫畫,只要是畫畫時間,他就可以得到放鬆與紓壓,所以她分別在兩個不同的美術教室學畫圖。

今天開刀結束比較晚,下班已經快要七點,Peter Fu打給史迪普問她晚餐要吃什麼。除了要買的食物之外,史迪普交代著Peter Fu:「妹妹美術課七點半下課,你買好晚餐剛好接他回來,這樣我就不用趕著出門了。」

「沒問題!等我們回家~」

買好晚餐開到美術教室時,距離七點半下課還有幾分鐘,Peter Fu把車停在附近,不想太早到教室裡給老師壓力。一直到七點半整,我才走過去。

在門口往裡面看了一下,似乎沒看到孩子在畫畫,不過Peter Fu不以為意,因為除了大教室之外,還有很多小教室。門口一排鞋子中,似乎也沒有彼得水的鞋,Peter Fu雖然有點狐疑,但孩子鞋很多,說不定是哪雙我沒看過的。

七點三十五分,沒看到孩子出來,於是Peter Fu問老師下課了沒,老師非常疑惑:「今天她沒有課啊~」

Peter Fu火速打給史迪普,史迪普氣急敗壞地說:「你走錯教室了啦!我現在馬上去!」

既然史迪普出發了,Peter Fu只好訕訕地回家。

沒多久兩母女回來,史迪普很生氣:「我對你非常失望,你居然也變成會走錯班級的老爸!」

Peter Fu:「..................」

史:「而且你明明可以跟孩子電話聯絡,怎麼還要打回家來問我?」

Peter Fu:「我有走進教室去問老師,怎麼還沒下課,是他們說孩子不在,我才馬上打給你的!」

史:「你還進教室去問!?噢!丟臉死了!!!~~」

Peter F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