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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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H.O.P.E.2光明再現

2024年7月26日 星期五

回憶殺

回憶可以殺死一個人。

一直以來,我都不覺得自己是念舊的人,我總是要求自己往前看往前走,過去就是過去了,與其留戀往事,還不如展望未來。

就算偶爾想到以前的事,也真的就是想到一下而已。

長期追蹤Peter Fu文章的讀者會知道,2017到2018我們全家在芝加哥生活了一年,很多讀者也陪著我們度過這一年。

Oak Park是當年我們居住的地方,在芝加哥西邊郊區,距離市區約半小時車程,這裡治安好環境好適合居住,而且認識了很多台灣來的朋友,受他們照顧很多。

所以Oak Park對我來說,一直是個很特別的存在,我從來沒想過,人生中會有一年住在這個地方。畢竟我們不是以移民為前題的出國,所以很有可能人生只有這一年。(Perhaps, but who knows.)

美國進修結束,要回家的那一天,因為飛機是晚上,我載著史迪普與孩子們把Oak Park繞了一圈,讓他們跟讀書的小學、幼兒園說再見,跟我們幾乎每天都去打球玩遊戲的公園圖書館說再見,跟草地上的松鼠們說再見。

那一天大家都依依不捨,我有點感傷卻也安慰大家:我們會常回來,每年都回來!

結果七年了都沒回來。

隔了七年我才再回到這裡。

雖然這些年我與美國的醫院仍保持著緊密的合作,也經常往返美國,但居然我沒再回來芝加哥!(當然中間卡著疫情也是一大原因,許多事情線上會議就解決了。)

這次我們決定重回芝加哥,也特別訂了幾天Oak Park的民宿,為的就是再來回憶一下當年的生活。

這個回憶,可真的會把人殺死。

今天下午開回這裡,彼得兔就要求先回他的小學看看,我們停下車,開始散步過去常走的路。剛到這邊第一家吃的餐廳、手忙腳亂開美國戶頭的銀行、一開始英文不好雞同鴨講看電影的戲院、我們租的公寓、公寓樓下的超市...每一個地點(不是景點)都感慨一次,被殺死一次~

七年不見,有些店關了,有些新開的店,更多的是歷久彌新,彷彿時間凝結等了我們七年的地方。

重回2017,其實我們也沒變。

2024年7月25日 星期四

圓夢

「只要你想去,我就帶你去。」

大約六月多我開始規畫今年暑假的家庭旅行,我必需參加一個醫學會還有與美國合作機構的必要會議,其他大約還有兩週的時間,我讓孩子想想他們想去哪。

「我想回芝加哥看看。」

「這沒問題!」我們本來就會回去芝加哥,甚至我還打算住在當年進修時所住的區域,帶孩子們去以前我們常去的公園、圖書館、他們的學校等等。

「我有一點想去看灰狼的主場,他們今年打得很好。」彼得兔這個年紀很迷籃球,所以戰績、球隊、球星他都很內行。

「灰狼?是明尼蘇達嗎?」

「對,球季雖然結束了,不過我想去看看他們主場,再買一些球隊商品。」

「我想想看路線。」孩子提出的地點,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所以他在講的當下,我腦中就開始盤算飛機怎麼飛、開車的路線...

「而且我想去『明尼蘇達動物園』,它們的特色是因為明尼蘇達冬天很冷,所有有非常多的極地動物。」彼得兔從小就愛動物,我們家庭旅遊無論去哪個國家哪個城市,一定有動物園的行程,極地動物園的事,我聽他講過很多次,只是先前來美國進修那一年一直沒機會。

「那就改一下飛行路線,多一站明尼阿波里斯,再從那邊開車去芝加哥。」

「這樣會不會很麻煩?開車要開五個小時,算了。」彼得兔有點猶豫。

不過我們都知道他很想去。

「不會麻煩,只要你想去,我就帶你去!」

於是在這趟大旅行之中,多了明尼蘇達州、多了灰狼主場、還剛好遇上雙城隊比賽,最後看到了各種狼coyote, grey wolf, wolverine(種類很多,我以前都不知道狼有那麼多種~而且是走來走去,不是天氣太熱躲起來找不到或是懶洋洋的樣子)

彼得兔已經是青少年,不太像小孩子那樣很明顯地表達情緒,不過從他淡淡的笑容中,我相信他是開心的。

2024年7月17日 星期三

正確衛教

一個機車騎士渾身擦傷被送來急診,我上前診視之後確認該檢查的部位,基於病歷記錄需要,我問了一下受傷原因。

P:「請問你是怎麼受傷的?」

病:「我被車撞。」

P:「您是走路、騎車還是開車。」

病:「我騎車,後面的車撞我。」

P:「所以您是與汽車還是機車發生碰撞?」

病:「我是被撞!他從後面超速撞過來,我已經閃到很旁邊了....」(以下省略五百字對撞他的人的抱怨~)

P:「沒關係,我只是問一下,你是不是被撞,去跟警察講。」

同一天有個病人需要手術,手術室接到任務後會打電話來急診,確認病人目前狀況,以及空腹時間,做為何時可以手術的依據。

接到電話的護理師轉頭問病人:「你最後一次吃東西是幾點?吃什麼?」

病:「大約一小時前我喝了一杯珍珠奶茶,半糖少冰。」

護:「半糖少冰就不用講了~」

很多事情我們一點都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在醫療工作中,除了提供治療之外,「病患衛教」也是很重要的事,教導病患正確的醫療知識與自我照護。

其實應該有一門課,來教病人如何傳達正確而有用的資訊給醫療人員~

終究要付出代價

問題終究是會慢慢浮現的,只是很多人都不在意,最後辛苦的還是病人。

有個外傷的病人,在第一家醫院接受初步處置後,建議轉往醫學中心做後續治療。據轉送人員說,他們電話聯絡了好幾家醫學中心,對方給的答覆很簡單也很直接:「沒床!」「不要轉來!」

於是送到我服務的機構。

基本上我不會拒絕病人轉來(一級外傷中心其實也沒理由拒絕),不過也得先讓病人與家屬知道「來就是要等」。

病人送來了,我按照外傷處置流程幫他安排了相關檢查與治療,可是病人必需一直躺在救護車的床上...

理由是太多人來掛急診,急診已經沒有躺床,所以不需要躺著病人,會讓他坐椅子或輪椅,需要躺著的就只能躺在轉送的救護車推床上,直到有空的急診推床能讓他換過來。

救護車推床是按時間收費的,推床、跟車護理師、開車救難人員,加一加算一算每小時要一兩千塊,病人從我接班就躺在救護車推床上,做了一堆檢查與治療還是沒得換,家屬來問我了好幾次,到底什麼時候有推床、什麼時候有病床,每小時算錢,他必需要付一萬多塊...

我給他看了一下目前待床人數與等待推床人數,都是幾十幾十病人在跳,看完我兩手一攤,他也靜默了。

等吧!

該付的錢就付吧!

在我的文章裡,很少談這些醫療崩壞的主題,不過這段時間,我的確有感受環境越來越不好,然後醫護人員也開始用腳投票,新人不願意加入、舊人不斷離開,護理師不夠病房開不下去,縮病房縮床之後,病人就會卡在急診,最後就是要等更久、要花更多錢...

這就是最後的結果:民眾仍然覺得醫療必須便宜、必須是慈善事業、漲價是不對的;政府也不覺得正式醫護人員的訴求有必要、放任仇醫團體批評醫界貪婪,或是用惡意的處罰來對付無法預料的醫療變化或死亡...

然後國家讓病人知道:沒病房了、沒資源了、健保快不行了、要快要好就自費、國人餘命在減短、健保看不好了~

身在這個洪流之中,我能做的只有在崗位上盡力,但是冷眼看著非我能力所能改變的一步步崩壞。

2024年7月13日 星期六

演講人生

馬不停蹄的演講人生。

今天有兩場演講,彰化一場、新竹一場。

彰化是對社區做健康講座,對象是一般民眾,所以我談的是輕鬆的主題,包括我行醫過程中一些特殊的案例以及我自己的職業生涯發展等等;新竹則是外傷教育訓練的課程,對象是護理師或年輕醫師,內容是外傷醫療相關的重症加護專業內容。

其實對於演講的邀約,有時間的話我一般都不會拒絕。演講費倒是其次,很多時候都是友情價,或者從準備、到出發、到回程,常常半天一天去掉,演講費根本不可能支付到我一整天的時數。

但是在演講的過程中,我可以認識很多人,也可以讓很多人認識我,無論是專業的傅醫師還是經營寫作的Peter Fu。

有時候演講費不多,聽眾也不多,但對於一個講者來說,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專心聽,或是在聽講的過程會拿起手機拍照(無論是拍我,還是我做的投影片),這一趟就算值得了。

對於專業演講更是如此,很多時候我可以理解來聽課可能不是自願,如果不是醫院要求,很少人會願意下班後利用休假時間坐在會議聽裡上一整天的課,更別說當我們覺得為什麼聽眾都在打瞌睡滑手機的時候,講者自己也該想想,自己有沒有用心準備,是否用著萬年不變的投影片、一堆英文字沒有整理的投影片,或是自己也是唸唸投影片~

我認為專業演講就是一種知識的傳遞,儘管接到任務之前,我就預料可能很多人沒有興趣,但是對我來說,認真準備投影片、好好講故事,盡量讓願意聽的人能夠在我上課的一小時中,得到一點點知識的進展,那我的準備就值得了!

今天回程的路上,和史迪普聊到這些年的演講人生,我們慢慢回想到底去過哪些醫院、學校、機關團體演講,好像真的從北到南都跑遍了,我很像一個巡迴藝人到處接表演一般~

其實就是一個表演,只是內容有專業、有生活,有演講者用心準備的每一張投影片與每一句話。

2024年7月12日 星期五

指定照護

門診來了一個腿上撕裂傷的太太,看過一次急診縫傷口,在我的門診看了兩次,拆線之後恢復良好。

由於療程已經結束,他要我幫他開一份診斷書,然後拿出一個小本子,上頭記得密密麻麻:「我問過保險公司了,這些內容都必需寫詳細,不可以漏掉。」

「要寫傷口多大,縫了幾針。」

「要寫『有麻醉』還有縫合。」

「要寫這幾天都需要休養。」

「要寫休養期間需要專人照顧。」

以上的內容我早就習慣,各種奇奇怪怪的要求,基本上只要是合理合法的,我現在都懶得跟病人爭辯,我只是常很懷疑,這到底是病人自己的腦補超譯,還是保險公司真的在文字上有這麼多近似刁難的要求。

「對對對!還有一項要寫:『需要我女兒在家照顧我』,這樣她才能跟公司請假。」病人念著小抄上的內容。

「這個沒辦法啦!寫『需要專人照顧』已經很多了,還要指定你女兒?」

「一定要這樣寫,不指定的話,他們公司會說為什麼不找別人。」

「那我寫指定總統來照顧,總統會來你家嗎?」

2024年7月8日 星期一

生活品質

上週累壞了,連續兩個值班日都是整夜開刀開不停,中間雖然休息一天,也處在昏昏沉沉狀態。

昨天在急診上班,假日午後向來就是傷患掛號的尖峰時刻,各種大小傷、各種好幾天前受假日才有空來、各種明明沒傷硬要來給醫生看一下~塞滿了整個急診。

病人多也沒什麼,就是忙一點;病情很嚴重也沒什麼大不了,我見多了:讓人心煩的是這天麻煩的病人特別多。

站在我面前拿碼錶計時,算我還要多久才輪到看他。

要我明確告知他前面還有幾個病人沒看,還要讓他等多久。

早上看完診已經回家,一點小擦傷而已,下午病人的媽媽氣呼呼來急診興師問罪,為什麼沒有替他小孩詳細檢查?

其實這些也沒什麼,沒什麼我沒見過的,也沒什麼我處理不來的,但就是讓人身體累、心累又心煩。

下班的晚上,臨時安排一個聚會,與一位已經退出第一線外傷醫療,現在診所工作的前同事碰面,很久沒見,彼此交換了這段時間的心得,對於一直以來就在外傷前線工作的我,其實很好奇他的生活、收入、稅務、工作模式等...

「其實,光是晚上可以睡飽,不會一直被叫醒,就值得了。」

同事的話讓我有點心動,這不是生活最起碼的要求嗎?

2024年7月6日 星期六

壞消息告知

在我的工作中,常需要與死神交手,外科醫師雖然盡力拚命,可惜不是每次都會贏。

記得學醫師的時候,曾上過一門課談「壞消息告知」,如何令病人與家屬在情緒穩定的狀況下,接受病情急轉直下,或是終究無法治療的事實。詳細內容我忘了,只記得要讓家屬慢慢接受,一下子把最壞的狀況講完,家屬無法接受,有時候還會引起反彈。

當時覺得很有道理,我們自己都未必能夠立刻接受不好的消息,更何況是沒有醫療背景的家屬。

然而很多疾病,是可以慢慢講,就算是癌症末期,也會有幾週幾個月讓對方接受與理解。我工作的場域,無論是急診或是緊急手術,恐怕沒辦法慢慢講,死亡是在電光石火間發生...

因此我有很多時候,必需在第一次面對家屬時,就告知「病人即將(甚至已經)死亡」。

這很煎熬,即便我不能說沒有經驗,但真的很煎熬。煎敖的不是家屬會不會質疑或反彈(偶爾有,但這不是最麻煩的),純粹是不想面對這種很突如其來的生離死別。

偏偏我避不開,這份工作的宿命就是如此。

手術後通常我會召集家屬,說明手術中的狀況,以及後續的治療計畫。如果是告知壞消息的話,從開刀房走到病情協談室,短短幾步路會讓我很沉重,要如何明確說明最糟狀況,不讓家屬有不正確期待,卻又做到不要太冷血,其實這幾件事是很矛盾的~

「我現在要講的事,很重要,很嚴肅,你們要聽得很仔細,有任何問題請務必問我。」這是我一貫的開頭。

「狀況很差,病人會在接下來幾小時(幾天)死亡,醫療端當然會盡力搶救,不過請不要有過高的期待。家屬們可以做的,是召集想見最後一面的親人過來,或者,祈禱奇蹟。」

跟我一起去說明病情的護理師,聽過我講過很多次,他們常說這樣的說明很清楚很好,其實這些話是在經年累月的練習中,找到的一種常用說法,但也是令我很沉重的一段病情說明。


轉運

 我以前自栩有一樣特質,就是「不旺」。

一起值班的同事整夜都沒有回來值班室,我躺在值班床上必需自己打給自己,確定手機都沒響不是訊號有問題~
不過最近幾次值班,我開始懷疑這個運氣是否慢慢改變。每一次值班日都把我們科的常見刀種總複習一次:闌尾炎、膽囊炎、腸阻塞、腸壞死,連腹部鈍傷合併休克這種不多見的刀也連續出現。
昨天值班開了一天一夜,年紀大了體力大不如前,二十年前值完班還可以聚會、約會、逛街,十年前值完班還可以帶孩子出去走走,現在回家直接睡死...
睡前我跟史迪普講的一句話:「我很懷疑闌尾炎的發生率,怎麼跟教科書上講的不一樣?還是林口龜山這一代特別高?」

判決依據

我覺得判太輕了。

前陣子有個新聞,在醫界引起討論,一位同業因為新生兒死亡,被判了一千四百萬的賠償。

法官判決的依據是用這個孩子「正常長大、有正當工作,有規律給付孝親費」來計算,算出「理論上孩子可以給家長的回饋」,做為現在醫師必須預先賠給家長的金額。

孩子沒有這個事件,將來的成就、工作與收入如何,是否會規律給付孝親費(先不論孝親費這個傳統合不合理),這些都很難說,不過照這個邏輯來看...

判太輕了!

身為外傷醫師,很多病人都是年輕人,這些在事故中受傷或死亡的,只要是學生就是國家棟樑;只要是外送員工作從業人員,都一定是孝子;只要開始經營事業,誰說不會是下一個賈伯斯、馬斯克?

這些病人都揹著社會的期許與期待,如果是我遇上這樣的事情,法官如果只判我一千多萬,那真是便宜我了~

2024年7月1日 星期一

謝謝鼓勵

對於每一位朋友的鼓勵,Peter Fu銘感五內,你們是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這幾天陷入低潮,病人大大小小狀況不斷,即便已經盡全力,病患狀況恢復不如預期也是非戰之罪,然而身為主責醫師,心情很難不受影響。

所以最近都處在沮喪的狀態。

今天走在路上,突然從後頭被叫住:「傅醫師!」

我回頭看了看有些疑惑,不確定我是否認識眼前這位女士,她也看出我的疑惑:「我一直在追蹤你的專頁,我是頭號粉絲!」

「謝謝你,謝謝你的支持與喜歡。」

「我覺得你常帶給我們正能量,我想替每一位病人謝謝你。」她很溫暖的告訴我。

一時間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雖然現實世界中素昧平生,我相信她一定不知道我最近遇到的低潮,但是這一番話確實給了我很多鼓勵。

由於過去一週都在處理各個病人的突發狀況,一起工作的年輕醫師們也知道我心情不好。無論是開刀的時候、空閒的聊天時間,他們也會安慰我,鼓勵我~

被自己的學生鼓勵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確實我仍然因為他們的溫暖而振作起來。

謝謝我身邊的每一個人,謝謝支持我的每一個你們,無論在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我都感受到你們的鼓勵,我也真心希望你們收到我的感謝。

謝謝。

2024年6月29日 星期六

絕對惡意

在行醫工作中,各式各樣的人都碰過,有好人有壞人;在我過去的文章裡,也偶爾寫一些遇到不好的人與不好的事的故事。

抱怨病人沒意思,把爛人爛事拿出來公審更沒意思。

通常當病人或家屬有所抱怨的時候,無論內容是否合理,至少都會有個「動機」。例如當治療結果不如預期,家屬可能提告,雖然我們都知道很多時候病人的死亡不等於醫療疏失,有可能是疾病太嚴重或病況太差,但家屬還是告。

姑且不論告不告得成,至少我們知道家屬為什麼要告。(因為結果不滿意)

偶爾遇到很無理的投訴,例如門診要求插隊被拒絕,就去投訴醫護人員態度不好...當然這個投訴一點道理都沒有,可是至少我們知道他為什麼要投訴。(因為要求沒有被滿足)

最近連續遇到幾件事,我開始認真思考,這個世界上有絕對惡意的人存在。

有個年輕女生右下腹痛,是很典型的闌尾炎症狀(一開始是上腹痛,幾小時後移到右下腹),再加上抽血的異常,基本上從臨床上就足以診斷闌尾炎,需要手術。

「確定嗎?需不需要照個影像?」病人的媽媽有點懷疑。

「那就做個電腦斷層來確認吧!」基本上用電腦斷層來診斷急性闌尾炎,已經是這個時代的標準工具,於是我請同事安排電腦斷層,打算用影像來說服他。

影像確定是,所以我幫病人開刀,開刀很順利,隔天出院。

一週後來門診拆線,他老媽對我很不客氣:「你為什麼要用輻射線那麼高的斷層來照我女兒?不能直接診斷嗎?」

我一時有點愣住,愣住不是因為對方不客氣,而是我突然沒弄懂那他的訴求是什麼...

一個機車騎士被把手撞到肚子,一進急診就非常痛,很明顯有問題的那種痛。急診同事幫他排了電腦斷層,在其中一張影像中看到懷疑腸子破掉的氣泡。

由於範圍不大,而且證據也不明顯,所以我決定使用腹腔鏡微創手術,理由是大部份的穿孔我可以用微創手術完成,傷口小恢復快,如果進去裡頭沒有穿孔,那對病人影響也不大,總比早幾年必需開一個很大的開腹傷口,如果裡面沒事的話,病人跟家屬一定抱怨不完。

果然看到腸子被撞破兩個小洞,也很順利使用微創手術就修補好。

因為傷口不大,病人隔天就下床,再隔一天進食,沒幾天就出院了。

出院當天,他跟護理師抱怨:「傷口開那麼小,會不會沒檢查清楚?」

多年前我出版過一本散文<<醫生,不醫死>>,談的就是這些負面的醫病關係,很意外地廣受讀者喜愛,或許大家都喜歡看爛人夠爛、壞人夠壞的故事。

在生命三部取之後,我已經不再出版談醫病關係的實體文字作品,頂多網路上寫寫,但或許該來談談這些具有絕對惡意的極端例子。

2024年6月25日 星期二

面對問題

在外科這條路上,無論我多麼資深,永遠都學不完。

有個手術的病人,術後發生了併發症。

開完刀的當天晚上,病人的狀況就「怪怪的」,值班醫師有向我通報返回病房的狀況,雖然還算穩定,但是我就是覺得「怪怪的」。(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數據看起來還好,但是外科醫師會有一種直覺,覺得某個病人接下來會出問題。)

交代了病房請繼續注意,也感謝當晚值班醫師幫我照顧,其實我睡得很不安穩。

隔天是假日,通常我會在八點到九點的時候,去醫院看一下病人,但是這天我特別提早出門,因為不放心。

「我先去醫院,病人可能不太行。」清晨六點多,我開始換衣服,史迪普還在睡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順口說出「不太行」這三個字,大概就是直覺。

狀況跟前一晚差不多,沒有太差,但也不像一般術後病人那樣,可以恢復到下床或有說有笑聊天。所以我看完病人,也像家屬說明過治療計劃之後,我其實不太敢離開,坐在辦公室做事情,我想等最新一次的抽血檢驗,確定沒事再回家。

後來病情急轉直下,值班總醫師跟我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仔細推敲了各種可以解釋的原因,最後決定先讓病人到加護病房觀察。

總醫師開始進行轉床相關的行政聯繫。

我一個人坐在護理站發獃。

「開刀吧!」當總醫師向我回報加護病房的床位已經安排妥當,待會就可以轉進時,我告訴他我最新的決定。

「開刀?」

「對,開刀。雖然有很多可能的理由,但是病人是開完刀才發生問題,我們第一個需要排除的,還是和手術相關的併發症,如果不去面對這件事,反而錯過治療時機就麻煩了。」

再次手術發現是流血的問題,因為病患本身凝血功能不良,所以持續出血,只是失血量並沒有大到立即性休克...

但就是在出血,沒有止血就是不行,病人的狀況也在再次手術後改善。

對外科醫師來說,最困難的決擇就是「面對自己的併發症」。人性會驅使我們否定、抗拒這種可能性,延伸出來的是找各種理由來解釋...

又或者說,要跟家屬說前次手術出了問題,必需再次手術時,任誰都會有壓力,承受不被信任的壓力、承受再次手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力...

我在護理站發獃的那幾分鐘,就是在想這些事,就是在告訴自己:必需要面對。

「發生併發症本身問題倒還好,任何手術都難免,會出問題的往往是『併發症處理不當』。很多時候是因為『醫師不願面對問題』,以致錯過治療時機,造成病患死亡,甚至是醫療糾紛」這是某位前輩當年告訴我的一段話,一直謹記在心。

有時候必須跳出自己身在其中的盲點,如果是別人的併發症,我大概會不假思索地建議「應該要再開進去!」,或是在事後檢討會時質疑「為什麼不當機立斷開進去?」。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真的會猶豫。

面對問題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外科這條路上,除了技術與知識之外,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

2024年6月18日 星期二

車距過近

Peter Fu和史迪普開在高速公路上,由於時間有點趕,所以Peter Fu大腳一踩加速衝刺。

結果路上有些塞車,一開始還算順暢,很快地就因為車多而速度變慢,一邊聊天一邊開車的Peter Fu來不及踩煞車,在很短的車距之下才把速度減下來。

差點撞到前車。

史迪普似乎被嚇了一跳:「你剛才好危險!」

Peter Fu老神在在地指著儀表板:「不用擔心,剛才它亮了一個紅燈,代表車距過近,我們的車安全系統很好,會自動偵側是否太近。」

史:「廢話,你跟前車離那麼近,白癡都知道快要撞到了!你要聽它發出警示音嗎?」

P:「有警示音嗎?我沒聽過,什麼聲音?」

史:「碰!」

痛並快樂著

史迪普今天忙到晚上八點才回家,因為他的工作團隊今天有兩台大刀。

三年多前的某一天,史迪普突然跟我說他想重回職場,擔任研究助理。基本上我對他的決定是百分之百支持,除了這是他自己的決定我沒道理反對之外,我本身也覺得有一份工作讓生活有重心挺好的。

史迪普的個性就是這樣,從來不會讓人家失望,所以被交代什麼任務,就是使命必達。

剛回去上班的頭幾天,他相當緊張,怕自己跟不上進度、怕自己無法融入團隊...想多了,他適應得比誰都快,由於過去他在臨床的經驗與人脈,很多不屬於研究助理的業務、或是一般研究助理可能很難做好的事,他如魚得水地穿梭在病房、加護病房、檢查單位之間,大家都喜歡他,讓他把事情順利做完。

所以他的工作範圍越來越廣,從三年多前的收案整理資料,後來要評估病人,手術前(甚至是假日)還要協助各種檢查的聯繫,開刀日當天要進手術室幫忙...

坦白講我滿佩服他的。

很多助理不願意做的事,或是斤斤計較抱怨一堆的事,他的原則就是「希望病人好」、「希望事情順利不要卡關」,而願意多做一點。

有時候回家他會跟我說好累好煩,我都是聽一聽,頂多跟他說一聲:「如果不想做,隨時回家。」

不過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無關乎薪水、職務、頭銜(更何況三者都沒有),但是他喜歡把事做好,喜歡這當中的成就感,喜歡在這當中受到肯定。

上週起他就跟我預告今天會很累會很晚回家,確實他回家滿累的,可是還是興緻勃勃地跟我說工作的事,我知道他很開心。

我佩服每一個樂在工作中的人,我自己是,史迪普也是。

2024年6月15日 星期六

定價

醫療該如何定價?

最近在網路上看到幾篇討論度很高的文章,討論台灣醫療費用的問題,內容旁徵博引,從醫療佔GDP比、跟國外醫療費用比、健保政策...

太深了。

不用講那麼多,問兩個問題就好:

1. 脾臟和鼻子哪個值錢?

網路上查一下隆鼻手術,大約要十萬元,自費。

腹部外傷脾臟破裂,需要開刀救命,緊急摘除脾臟救活一條命,11910健保點,不等於新台幣。

所以鼻子比命值錢。

2.一輛國產車大約80-100萬,一輛還可以的進口車至少要200-300萬,超跑破千萬。

超跑的維修保養費用大於一般進口車,一般進口車的維修保養費用又大於國產車,這很合理,越貴的東西維修費越高。

一條命跟一輛車誰貴?

號稱無價的生命進醫院保養維修,費用遠低於修車。

所以命比車便宜。

結案。

2024年6月11日 星期二

會診藝術

有一天我在急診上班,有個自述「肢體受傷」的年輕人掛號,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好像前兩天有來過急診,當天也是我看的。

當時診斷了骨折,也會診過骨科醫師,骨科醫師建議打石膏固定後可以回家,一週後再來門診討論後續手術事宜。

不過還沒到門診時間,他就來掛急診,於是我請住院醫師先去看他,或許是病情有出現變化還是新的問題。

沒多久我看到住院醫師只開了醫囑:會診骨科,沒有其他處置。

P:「那個病人有什麼事?為什麼要會診骨科?越來越痛?還是有新問題?」

住:「沒有,他說上次骨科醫師跟他說門診追蹤,可是他回家想一想,希望能夠住院,所以又來急診。」

P:「那你的打算什麼?」

住:「問一下骨科醫師要不要讓他住院。」

聽到這邊,我做了兩件事,第一是打給今天值班的骨科醫師,請他不用跑一趟了;接著去跟病人說:「你的醫療處置三天前已經完成,該檢查的檢查,該會診的會診,最後的決定就是門診追蹤。」

病:「那我不能住院做詳細一點的檢查嗎?」

P:「急診這邊不會有新的檢查,也不會安排住院,我建議你照時間回門診。」

病人離開之後,我跟住院醫師談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我所屬的專科很特別,有一部份是在急診是,常需要「會診」後線專科,也有一部份負責外傷急症手術,會被第一線醫師「會診」,所以我同時伴演「會診者」與「被會診者」的角色。

有時候我會被會診得莫名其妙,所以我在發會診單的時候會很小心。

以這個病人來說,對我最簡單最不需要負責任的方式,就是「再度會診」,然後傳達病患訴求,如果被會診方同意住院,那我配合辦理,如果被會診方維持原決定,就由他來跟病人說明。

我只要負責打電話跟開單子就好。

不過我覺得,身為第一線醫師,有些事情是我該做的,也有些責任是我該承擔的。透過專業來判斷病人可以回家,擋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的不合理要求,而不是用一堆檢查來滿足病患,更不是每個決策都需要靠後線醫師背書。

當然有可能判斷與專科不同,也可能引來病患抱怨,不過這就是這個工作的專業、挑戰與職業風險。

這只是工作中剛好遇到的案例,我也只是分享自己的行醫原則,不確定年輕醫師是否理解或願意聽,畢竟在很忙碌的時候,只要發個會診單就可以解決很多事,某種程度也不錯~

行醫是一門藝術,有時候挺難的。

 

在我服務的機構,每個月都會替年輕醫師辦一場教育活動,包括手術技巧、影像判讀、醫學統計、超音波操作...各種內容都有。

不過這麼多活動中,我最喜歡的就是「總醫師分享會」。

除了讓即將晉升主治醫師的優秀總醫師們,先熟悉日後要指導學弟妹的工作模式,也讓他們分享如何在職場中存活,在競爭中成為勝利者。

其實我一直覺得,在外科成長的過程中,「學長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老師輩的主治醫師離自己太遙遠,或許地位崇高學問淵博,但總是有一段距離。

反而是我有很多手術,其實是學長姊手把手帶著我開完,或許進行的過程會被罵被唸,不過他們是真的毫無保留地教我東西。同樣地,我遭遇的挫折與困難,學長姊也經歷過,所以跟他們討論更能得到共鳴。

遇到好的學長姊,會想向他們看齊,跟他們一樣優秀又努力,像他們一樣照顧學弟妹,有一天當我成為學長的時候,也會做好學弟妹的榜樣;當然也有反證,上面亂搞一通,下面有樣學樣...

所謂的「榜樣」,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必需要說,在我行醫的路上,最難忘的也是當總醫師那一年,做個讓主治醫師對你放心的大弟子,做個學弟妹口中的大師兄。當時承受的壓力之大,現在想想還是心有餘悸,但得到的成就感與成長,也是直線上升。

昨天參與了總醫師們主辦的活動,很榮幸能參與他們成長的一小段,也很期待與他們成為工作夥伴那一刻的到來。





2024年6月7日 星期五

小事大事

外傷手術訓練在花蓮慈濟舉辦,活動結束後有盛大的人文儀式,感謝大體老師的奉獻,感謝家屬的成全。

活動當中會回顧每一位大體老師的生平,也會請家屬來分享一些與往生者的點點滴滴。

有一位家屬說了一些從小他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其實真的都是些小事,例如成績不好老爸處罰他、例如肚子餓回家老爸永遠會馬上弄出食物...

「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過了今天,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因為,這些事情會永遠留在我心裡,但也永遠不會回來。」

我必須承認,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我很感動。

很多時候我們跟身邊的家人相處,其實都是些小事,一天一天過去也不會放在心上,但就在某一天,就會變成永遠刻在我們心裡的一件事。

典禮的內容很多,一時間確實記不起來,但回程的火車上,這位家屬的話卻一直在我腦海裡。

開枝散葉

「我會一直教下去,看這個世界哪邊需要我,我就去那裡。」

過去這幾天我在高階外傷手術訓練課程(Advanced Surgical Skills for Exposure in Trauma,ASSET)擔任講師,學員是來自全國各醫院的外科醫師。

這是一堂與美國外科學會同步的課程,授課方式、內容、考題都與美國相同,自然通過課程的認證甚至是講師資格,也是國際認證。手術施作對象是大體老師,所以和真人真實情境一模一樣,自然活動的收費就一定不便宜,畢竟這樣的課程不是用動物實驗或是模型可以比得上。

願意自費自假來參加兩天一夜的課程,那必需真的對外傷手術很有興趣與熱忱。坊間有非常多種手術訓練營,招生狀況最受歡迎的多半是可以吸引病人提高收入的自費手術...

每年的ASSET課程,都會請一兩位外國講師來上課,其中一位是老面孔,連續幾年他都有來,他服務的機構正是我2017年去芝加哥進修的 Cook County Hospital,所以第一次我們在台灣重逢的時候真是覺得太意外了。

據我所知,除了台灣之外,他也常去很多國家推廣這套課程,擔任講師的老師。(先訓練出一批種子教師,然後繼續開枝散葉。)

今天離開前我們約了七月芝加哥見(下個月我會跟家人們回芝加哥一趟),他特別看了自己的行事曆,要避開他又要去某個國家上課的時間。

「我對外傷很有興趣,對教育也很有興趣,所以我會一直教下去,看這個世界哪邊需要我,我就去那裡。」

所以我常說「外傷」是一種信仰,工作很累、常需要值班、風險很高、被告的機會高、錢還沒有比較多~那真的只能靠信仰信念來支撐。

我想我們應該有一樣的興趣與信仰。


2024年5月30日 星期四

比較

有人的世界就有比較,這似乎是人性。小時候比成績,長大之後比工作比收入比頭銜比自己成就,再更大一點比孩子的成績比孩子的成就...

我也常跟別人比,或是被當做比較的對象,只是有時候常在想,到底比什麼可以代表人生意義?

我的專業是外科醫療,一個病人從進到醫院、接受手術、離開醫院(走路出院或是死亡),若說要比較,那可真的有很多東西可以比~

最直接的就是比「技術」,偏偏這又是個很難比出高下的東西,每個病人的狀況都不一樣、所屬機構設備甚至文化也不一樣,很難比出個所以然來。

而且我個人覺得,身為外科醫師,跟人家比「技術」是很幼稚的事,只有在我當住院醫師還不懂事的頭幾年,會跟同儕比誰開得快、誰傷口小、誰的流血少...

我常擔任許多外傷課程的教師,例如高級外傷救命術(ATLS)或高階外傷手術技巧訓練課程(ASSET),來參加的學員也不乏各專科的資深醫師。

有一次我在說明緊急呼吸道處置,當外傷病患呼吸道阻塞,而又插管困難的時候,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脖子劃一刀,把呼吸管放進去,先建立緊急呼吸道救命。

當時我是這麼說的:「這個處置步驟不難:摸到頸部下刀的位置,拿刀片劃開皮膚直到氣管,撐開之後把管子放進去,熟練的話大約三五分鐘就能完成。」

這時台下有一個學員舉手,他是相關領域的專科醫師:「其實不用三分鐘,一分鐘就夠了。」

我看了他一眼,只能回答:「喔,好棒。」

姑且不論在嘴巴上講贏講師的樂趣在哪,或是三分鐘與一分鐘的差別在哪,那根本不是重點好嗎?

所以我對這種比較感到無聊甚至厭煩,我唯一在意跟可以比的事,就是我的病人出院,你的病人還沒~~

2024年5月27日 星期一

安全距離

Peter Fu和史迪普開車出門(開車文最受歡迎),一路上Peter Fu口沫橫飛地跟史迪普講某一件醫院發生的事,結果安全距離沒抓好,差點撞到前車。

在緊急煞車之前,銀幕已經先顯示車距過近的警告標誌,史迪普很緊張地大喊「小心!」

「放心啦!車子很懂我,所以已經提前警示介入了,我已經達到人車一體的境界。」

「車子一定很痛苦,如果車子會講話的話,它一定會說:『可以不要嗎?』,然後會跟我說:『為什麼不是你開車?』。」

「...............」

2024年5月23日 星期四

為自己負責

醫師或許必需為醫療結果負責,但是病人的健康,唯一需要負責的是病人自己。

有個病人腹痛了一個月,某天下午肚子爆痛而且脹得不像話來掛急診,除了發高燒之外,血壓也不怎麼好。

還沒做影像檢查前,我就發現他下腹鼓鼓的,一直延伸到陰囊裡,這是很典型的腹股溝疝氣。只是以他目前的臨床表現,恐怕不只是疝氣,怕是腸子卡住黑掉了。

果然電腦斷層證實了猜想,不僅一大段腸子卡在疝氣裡,而且已經壞死需要切掉。

手術的層級就從單純的疝氣手術,變成需要開腹切腸子。

P:「你痛了一個月都沒有來看醫生喔?」

病:「一開始只是有點痛,我覺得沒關係,哪知道這麼嚴重。」

P:「那我現在告訴你,這非常嚴重,有生命威脅的嚴重!」

腸子黑掉了三十公分,切掉接起來,之後慢慢穩定下來。

住院期間病人問我:「醫生,我平常都有三高,需不需要會診一下內科,開藥給我吃?」

P:「你原本的慢性病用藥先吃,有需要調整再說。」

病:「我之前沒看醫生,但是既然住院了,那就順便看。」

P:「沒那回事,出院之後再去門診。」

出院當天病人的兒子謝謝我救他老爸,我只是跟他說:「沒什麼好謝的,開刀是我的工作,救活與沒救活,都是工作中可能遇到的事。不過命是你的,老爸是你的,該看的病要看,要對自己健康負責的是自己。

嚴重與厲害

很多時候不是病不嚴重,而是醫療很進步,醫療團隊很厲害。

之前有個病人被車撞,先送到第一家醫院,由於無法控制的出血性休克,緊急轉來本院。

送到急診的時候,立即啟動大量輸血,初步穩定後做全身電腦斷層,發現有骨盆骨折合併內出血,還有多根肋骨骨折與氣血胸。於是病人接受了血管攝影栓塞止血,接著送去加護病房觀察,過幾天穩定之後手術固定肋骨與骨盆,又過了一兩天轉到普通病房,然後出院回家。

有一次與學生們討論這個案例時,我請他們評估這個傷患的嚴重度,也跟他們說明國際上評定「嚴重外傷」的標準,這個標準也用來在申報健保給付時,開立「重大傷病卡」之用。

學生:「這個病人需要重大傷病卡喔?我覺得還好耶~」

聽學生這麼跟我說,我苦笑了一下,只能說年輕人不懂事:「這個病人沒有『還好』,他非常嚴重,我把這個『還好』當做對我們團隊的誇獎。」

病人之所以看起來「還好」,好像住院幾天就出院了,事實上是他獲得了即時且高品質的醫療,才會讓一個快要死掉的傷患,似乎輕輕鬆鬆沒出什麼大事就出院,在治療的當中,只要有任何一個環節出錯,病人的命就沒了。

連醫學生都會這麼想,也難怪病人不把自己的健康當一回事。

今天有個病人例行性回診,幾個月前因為消化性潰瘍穿孔造成腹膜炎與敗血症,也是差一點掛掉。手術搶救之後總算是救了回來,後續也順利出院。

病人其實不知道,這中間得花多大的力氣。

「看起來恢復得不錯,要繼續吃藥,然後生活習慣一定要調整,煙酒咖啡都要戒掉!」看診結束時我提醒病人。

「煙就是戒不掉啊~」病人笑嘻嘻地說。

「戒不掉就不會好,再破一次就沒救了。」

「不會啦!你很厲害的,我有你。」

我被誇獎得五味雜陳,其實他的病真的很嚴重....

2024年5月19日 星期日

能力進化

很多看似稀鬆平常可以見招拆招的對話,其實是多年磨練的經驗。

病:「我和你們x副院長(主任)很熟,可否幫忙盡快安排病房/檢查/手術?」

這是一個在醫院一天到晚遇到的狀況,病人或家屬會搬出他認識某位大人物,要求得到特別待遇或插隊。

剛入行的時候我會被唬住,然後真的幫家屬打給他們口中的長官,結果長官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又或者真的幫他們八方聯絡病房或治療單位...

後來稍微有點經驗:「不好意思,x副院長(主任)沒有交代,不然你們請他跟我交代一聲,我們一定馬上處理。」

前兩年我的處理方式變成:「喔,那你請x副院長(主任)幫你安排,他的面子那麼大,一定馬上就會處理好,我太小咖了~」

昨天在急診遇到病人辦住院之後沒有病床,病人:「我跟你們的x主任很熟,請你們幫忙一下。」

P:「x主任?哪一個x主任?姓x的很多耶...」

病:「就是x主任啊!很有名的那個,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他的名字,要查一下。」

P:「你不是跟他很熟?很熟叫不出名字喔?」


2024年5月17日 星期五

無限迴圈

有個病人體質很敏感,身上每一個症狀都要求醫師幫他開藥來解決,上班時間被我拒絕過一次,結果我下了班,他繼續煩病房值班醫師。

病人白天做了胃鏡,到了夜裡喊喉嚨痛,值班醫師告知這是正常過程卻不被接受,要求要打止痛針做處置,不得已之下值班醫師開了一劑止痛針。

止痛針打了之後不太痛了,可是針劑的副作用是頭暈想吐,於是要求要打止吐針。

打完之後好一點,但是油性止吐針打在肌肉非常痛,接著開始抱怨手臂很痛,要求處理這個手痛~

這樣搞了一整夜,大清早我來查房時,護理師告訴我這個情形,於是我跟他說:「要不,再打一次止痛針,只是這次換不會頭暈的,但是副作用是傷胃,所以我想晚一點你會因為胃痛要打胃藥,針劑型的胃藥可能會便秘,所以要再開軟便藥來治便秘,然後軟便藥會腹瀉,你會再需要另一種藥來治療腹瀉..........」

最好的處理方式,出院。

診斷依據

有病人掛號來開診斷書,這在我的門診很常出現,多半是曾經看過急診,但是後來找不到適合(或願意)開診斷書的門診的病人。

看了一下紀錄,一年多快兩年前的某晚因為車禍來掛急診,由於時間久遠,現在早已看不出當時哪裡受傷,於是我只能按照當時的病歷內容來寫。

病人看了我給他的診斷書「頸部、胸部、左下肢多處挫傷」,指指他的頭說:「我當時有撞到頭,而且後來在xx醫院的神經科追蹤,他說我有因為外傷造成的慢性頭痛...」

「不好意思,當時急診並沒有記錄這件事,也沒有相關的檢查當佐證,或者頭部這段你可以請那位醫師幫你寫。」我很客氣地婉拒。

「可是我有去看腦神經科啊~這樣不能證明我有頭部外傷嗎?」

「你有看什麼科,不等於有那科的問題,那如果我去看婦產科,就等於我有婦科疾病嗎?」

「.....................」

2024年5月13日 星期一

麻煩的路

今天上了一個下午的課,先是教學門診,接著有兩堂醫學生的課,原本不同時段,但是我實在太忙,所以連續兩小時上完。(時間連續但是沒有合併,紮紮實實兩小時~)

明天要去大學上課,也是一整個下午。

上週五早上去院外演講上課,下午協助一些科內的行政事務。

週末沒有值班,不過我必須把好幾份論文稿件趕出來,這陣子忙著寫書看劇本,研究進度稍微耽擱了,所以對於未完的作業,始終如芒刺在背,總算週末都趕完了~

也就是說,雖然這個星期我都沒有排班,但是我一點都不會沒有事。

有沒有哪件事是一定得做的呢?其實沒有。我有很多同事就只專注在臨床工作,教學、研究一點興趣也沒有,更從功利的角度來看,都已經升到教授了,很多事更是可做可不做~

更別說更新網誌、撰寫醫療外的文章(實體書、網路文章或是報紙專欄),我也都把它們當做事業的一部份,自然就得排出時間來做。

不過我常常覺得,這些就是我要做的事,即便有時候也會覺得好累,很後悔當初為什麼要答應,但是咬著牙去做,一下子也就做完了。

自從葡萄牙回來之後,過去一週大家聊天的話題多少提到這趟旅行。旅行的過程中曾經跟史迪普出現意見相左的地方,我們參觀佩納宮(一座在半山腰上的城堡)時,我想要爬山上去看看沿路風景,享受在山林間步行的樂趣,史迪普認為應該搭公車上山,再慢慢走路下來...

當史迪普把這一段跟朋友分享時,大家都認為應該搭車,曾經去過的朋友甚至覺得不可思議,有公車上山為什麼要用走的?

「彼得都喜歡走別人覺得很麻煩的路。」史迪普專述朋友對這件事的看法。

今天連續上課一個下午,真的是筋疲力盡了,但這是本屆學生最後一梯最後一堂的電腦斷層課(第十二年,中間我去美國那一年跳過),勉勵了他們即將畢業展開職場生活後,學生跟我說:「那我請下一屆的學弟妹到醫院再跟您聯絡~」

「好的。」幾個小時前我在暗自後悔答應上課,現在我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一屆。

我喜歡走別人覺得很麻煩的路~


打破車窗

一早史迪普的朋友拿了一本<<光明再現>>給史迪普,要他拿來給Peter Fu簽名,接近中午時我們出門辦點事,他把書從包包裡掏出來。

「等一下我們辦完事再簽,然後你再拿給你朋友,幫我跟他說謝謝。」

接著我們就開車出門了。

下車時史迪普說:「我先把書放在車上好了,帶來帶去很重。」

P:「那你要把書藏在椅子底下,隨手放在車上,說不定會有人為了偷書,打破我們的車窗。」

史:「喔...小偷沒那麼有文化啦!不過如果你在書裡夾一張一千塊的鈔票漏出一點就難說。」

P:「....................」

2024年5月9日 星期四

逃走

門診來了一個膽結石的病人,跟我討論什麼時候可以住院與手術。看了一下舊病歷,他上一次看我的門診是一年多前,當時我有建議他手術,可是病人說他已經安排好牙齒的某種治療,所以想等到牙科療程結束再來。

病歷上我當然沒有記錄那麼詳細,不過看到我在病歷上打的一句話「The surgery will be performed after he makes a final decision.」就馬上想起當時的場景,他一直跟我說某個牙科治療很難預約訂金付了不少,一定要先去弄完才來接受膽囊手術~

我認為這都是推託的說法,類似的狀況我看多也習慣了~(最近家裡要辦喜事、喪事,我想把工作先告一段落,我想把身體養好一點....)所以我不會勉強,就是病歷記錄一下代表我已經建議過就好。

一年多之後他回來了。

P:「結果咧?牙齒弄好了嗎?」既然想起來,那就順口聊一聊。

病:「我沒弄。」

P:「沒弄?為什麼?你不是跟我說訂金很高又很難排到嗎?」

病:「我本來要弄啊!在診間外面等的時候,我聽到裡面發出好大的尖叫聲,前一個病人先尖叫然後唉號~最後走出診間的時候,一直扶著自己的下巴....」

P:「然後呢?」

病:「護理師接著走出來說輪到我,我想到前一個人叫那麼慘,就不敢進去然後逃跑了~」

過幾天他會來住院,希望他不要看到隔壁床的病人開完刀痛苦的樣子,就又連夜逃走。

夜半教學

千萬別說抱歉。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醫學教育佔了很大的比例,其中「影像教學」扮演了重要角色,也是過去十多年我投入最多,也算是有點成績的教育事業。在我所服務機構實習的醫學生,多多少少都聽過我教的腹部影像判讀課。

有一個值班夜,清晨三點我接到會診電話:「有一個病人突然劇烈腹痛,所以我們幫他做了電腦斷層,看起來有一段腸子『怪怪的』,我們擔心有問題,想請你看一下。」;聽起來像是緊急問題,有可能需要緊急手術,於是我起身往會診單位走去。(凌晨三點從值班室的床爬起來,其實是真的有點痛苦~)

病人的狀況不太好,已經休克插管,稍早打給我的住院醫師看到我來,趕緊招呼我並幫我把病患的影像點出來,他一邊動作一邊跟我說:「我覺得腸子可能破了...」

影像剛跑出來,大約第三到第四張出現肝臟的時候(腹部影像一般是從胸部到骨盆,從上到下一張一張看,所以肝臟會比腸子更先出現。),我就大喊:「停!需要手術,腸子壞死了!」

雖然還沒看到腸子,但是肝臟裡出現了致命的證據,再加上病患突發性的腹痛與休克,我有足夠的理由判斷這是一個腸壞死需要緊急手術的病人。

可惜當我向家屬說明了這個緊急狀況與高死亡風險之後,家屬因為病人已經久病纏身而拒絕進一步手術,再三確認家屬意向與完成相關文件後,我準備離開單位回值班室,距離天亮我或許還可以再睡一兩小時~~

「老師,不好意思,害您白跑一趟。」住院醫師有點不好意思。

「不會!這本來就是值班的工作,家屬的意願我們都沒辦法控制。」

「請問那張影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大半夜的,你要不要把握機會睡一下?教你看是沒問題,只是我怕你想休息了。」如果是白天上班時間,其實不等對方問,我甚至會主動教他們一些。

「不會!只是怕打擾老師休息。」

於是我們花了一些時間,雖然是大半夜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把影像一張張點出來,告訴他腸壞死的特徵,哪些東西不能漏掉,為什麼會出現跟正常人不一樣的特徵...

「老師,謝謝你,很抱歉打擾你的時間。」他一路送我到護理站門口,我揮揮手跟他道別,坦白講我連他的姓名都沒問,就是萍水相逢,有緣就他一些。

千萬別說抱歉,如果能夠讓年輕醫師多學到一些東西,少睡一個小時而已,值得。

2024年5月2日 星期四

美食天堂

從年輕時旅行到現在,型態慢慢在改變。

以前或許是預算有限,所以在餐食上不會放太重比例,吃飽能吃就好,風味餐也真的只是體驗一下嚐個味道。

這些年當然預算寬鬆了些,再加上網路普遍,美食的介紹與資訊不再限於旅遊書的推薦,餐廳網頁做得精美,甚至可以直接線上訂位...

因此出國旅遊時,找家好餐廳享受一下,也成了旅行的一部份,可能比景點還令人期待。

不過,在食物的美味度來說,台灣真的是世界No.1。

我常去日本,日本的食物應該算是少數跟的上台灣的。(我沒講錯,是日本跟上台灣,台灣走在前面。)台灣有大量的日本食物,拉麵、壽司、燒肉、懷石...去日本也差不多就是這些,我吃過很多名餐廳貴餐廳,好吃當然是好吃,但是類似的口味我在台灣也吃的到~

我很愛吃大牛排,美國牛肉品質很好,也去過很多頂級牛排館,不過味道也頂多跟台灣的頂級牛排館差不多。

歐洲真的很美,古蹟很值得一看,不過食物就那樣....

關於蛋塔這件事,西點麵包店都有台式蛋塔,就是中間類似布丁然後一圈像蕾絲花邊的餅皮,從小我就很愛吃;印像中是我大學三四年級的時候,突然一陣葡式蛋塔旋風,幾乎全民都在排隊買蛋塔,澳門的名店一家家來台灣開,然後每一家西點麵包店也開始做,沒多久就又倒光沒人要買了~

到現在似乎只剩下肯德雞有賣葡式蛋塔...

來到葡萄牙,當然要吃一下道地的葡式蛋塔,我吃了好幾家,從路邊不知名到連鎖排隊店,最後去了貝倫區的創始店。

嗯...不難吃,不過就那樣...

因為這次是來里斯本開醫學會,所以旅行中有幾天與一起來開會的同事同行。某次聚餐時我問大家:「你們有沒有吃蛋塔?」大家都說有。

「跟肯德基的蛋塔比起來,你們給葡萄牙蛋塔幾分?」

「沒得比~」「肯德基滿分~」「肯德基是天花板~」

台灣真的是美食國家,美食城市。

2024年4月28日 星期日

旅行之於我

這些年工作很忙,臨床醫療之外,還兼研究、教學、行政,甚至醫療之外的文創也沾一點。與其說我每天都在工作,倒不如說工作就是我生活的一部份。

很多年沒帶史迪普來歐洲了,趁這次在葡萄牙開醫學會,前面多請了幾天假,帶他出門走走,否則每次都是全家去日本或美國~上次我們兩個來歐洲,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

我的睡眠時間短,也或許有點時差,大概四五點就會醒來,這時候我會打開電腦,一一回覆訊息、信件、有些需要即時完成的文件也趕緊做一做,剩下的時間就是寫書看劇本~

稍晚一點史迪普起床,我再帶他出門走走逛逛,開車去一些偏僻但是值得一遊的景點。

對我來說,渡假其實是換個國家換個地方繼續工作。

這不是抱怨,而是我在享受生活。

昨天還跟史迪普聊到一個醫界前輩,年輕的時候不理解他的出國旅遊模式:全家飛到某個海島,小孩子玩得很開心,他躺在海邊陽台上看書寫論文。

對他來講,這就是一種渡假,我相信他樂在其中。

年輕的時候會把行程排得很滿,從睜開眼開始衝行程,玩到天黑商店打烊最後一刻才回旅館;旅費的分配永遠把交通食宿比例放最低。這些年心境改變後,我也會選住得舒服的地方,然後在飯店裡看書寫論文...

對我來講,這就是一種渡假,我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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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樂趣是相處,在哪邊旅行不是重點,跟誰旅行才重要。

這些年我常有公務行程往返美國,就算是沒去過的城市,一個人的旅行更是興趣缺缺,更多時間也是在咖啡廳打開電腦做事。

幾年前我和一群同事去聖地牙哥開會,會期的頭幾天大家都在,開完會的晚上大家吃飯喝酒聊天,還租車去看職棒,那種感覺棒極了~結果同事開完會回家,我留在美國多待幾天處理事情,明明大家天天見面,我也只是晚幾天回台灣,結果同事一離開,我突然覺得很失落~

因為孩子的關係,我跟史迪普很難能兩個人出來旅行,對我來說,陪伴比景點更重要。他想去哪裡,我開車找路帶他去;想吃什麼想買什麼,就是全力完成。即使薩爾斯堡我曾經來過了,舊地重遊景點對我沒有吸引力,但是互相陪伴,史迪普沒來過,他開心我就開心。

今晚要轉往里斯本,我有另一群旅伴已經在那邊等我們。

旅行中的景點,我相信終究會忘,可是當中的點點滴滴,或許才是旅行對我的意義。


2024年4月25日 星期四

旅行前的爆炸

每次都是這樣的,放假前的值班就會大爆炸!

待會要和史迪普去旅行,昨天是值班日,原本一個早上都沒有會診沒有需要開刀的病人,到了夜間我想說沒事也好,就當做旅行前休息一下~

這麼一想不得了,從一個卡住的疝氣拉開序幕,腸穿孔、腸阻塞、膽囊、闌尾炎x2~一直開到今天早上,然後接著看門診,下午接著劇組劇本討論會議.....

史迪普問我出國十天要帶什麼,我實在沒有太多時間整理,只好拜託他打理。

「那你要帶什麼?」

「出國十天就帶十條內褲...」

#等一下上飛機睡

時間太長

 一般來說,我們評價一台手術是否合格,會看幾個重點:

🔲手術前診斷是否正確
🔲手術的適應症是否正確
🔲手術的術式是否正確
🔲手術是否有達到預期治療效果
🔲手術沒有發生併發症或死亡
所以在工作中,我們都是這樣要求自己,或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病例討論會中,用這個觀念來教學生與同事間互相要求。
有個膽結石的中年人,前不久來讓我開刀,手術過程滿順利的(應該說,沒遇到什麼不順利的地方),術後隔天就出院,一週後來門診拆線。
據他說症狀在手術後完全改善,病理報告確認了膽結石與膽囊炎的診斷,傷口、胃口、消化功能正常...
按照我們的標準:
✔️手術前診斷是否正確
✔️手術的適應症是否正確
✔️手術的術式是否正確
✔️手術是否有達到預期治療效果
✔️手術沒有發生併發症或死亡
我不敢說這是完美的手術,但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可以挑剔的~
看診結束後,病人的太太問我:「請問一下,那天手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為什麼開了兩個多小時?」
醫:「兩小時?有嗎?還好吧!」
病:「我朋友說他也是開膽,半小時就開完了,為什麼你開了兩小時?有發生什麼事嗎?」
醫:「手術時間有長有短,結果是好的就好了,我不記得有發生什麼事,也不覺得兩小時有什麼大不了,我也開過十分鐘結束的...」
病:「是朋友在問,因為不應該開那麼久,所以是不是有遇到什麼問題..」
醫:「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你這個問題,不然你就當作我技術不好好了~」


2024年4月23日 星期二

片刻寧靜

假日的清晨,Peter Fu照例一大早先去醫院看病人,回家時史迪普還在難得不用早起的假日補眠。

「嗨嗨!早安!」「哈囉!我回來囉~」Peter Fu很愉快地跟史迪普打招呼,史迪普半閉著眼睛揮揮手。

「欸你不可以這樣,我這麼熱情對你,要是哪天我失去熱情的時候,說不定就不叫你起床了!」Peter Fu試圖恐嚇史迪普。

「太好了,那我可以享受片刻寧靜........」史迪普翻過身去。

健保點值

外傷止血手術是值班中最刺激,也是最有成就感的手術。

這類手術在急診的決策不是以小時計,而是以分鐘計,甚至是以秒計時。要在電光石火之間做出手術的決定,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手術前準備、手術室準備、後續加護病房準備,然後火速將病人推進手術室。

手術的成敗幾乎是一瞬之間,成功止血病人就能活、血止不住那就兵敗如山倒,可能會死在手術檯上。

某個值班夜,一位機車騎士因為腹內出血由某家中型醫院轉至我服務的機構,據說轉診前狀況已經極差,抵達本院急診時重度休克,於是我直接安排了手術。手術中發現是第五級脾臟撕裂傷,摘除碎裂的脾臟止血後,血壓立即回穩,手術的最後幾分鐘,大夥的士氣是高昂的,因為知道這個年輕人活過來了。

在麻醉科開始做手術後的收尾,護理師開始準備轉至加護病房的交班時,我有一個工作:寫手術報告與輸入手術點數。

這是一個令人無奈的時候。

就算這台手術再了不起,健保點數就是少少的那一點點,更何況現在還有點值打折~(二十幾年來,脾臟摘除手術從幾千點調漲到一萬八千點,打個折再扣除其他的,我相信實際金額不到一萬塊台幣。)

更別提有一種狀況是「腸繫膜破裂流血」,我還找不到適合的點數來申報,只能寫個最基本的「剖腹探查」。(大概一萬點左右)

醫療不該談錢嗎?談錢傷感情。但是一條命該有他的行情~

醫療不該談錢嗎?談錢太俗氣。但是醫生過日子也需要新台幣~

醫療不該談錢嗎?談錢不夠清高。所謂的清高,前提是要吃飽~

以外傷醫療來說,現在的重症加護與介入性影像治療,很多病人都可以不需要手術就會好。但我講的前述兩種情形(脾臟破裂或腸繫膜血管破裂出血休克),不開刀的話必死無疑。

執行一個搶救「必死無疑」病人的手術,該值多少錢?

一個成熟的外傷醫師,必需能在幾分鐘內完成脾臟摘除止血,沒辦法讓你慢慢摸慢慢搞。我親自示範給住院醫師看過,如果單只有脾臟破裂的話,我可以在四分鐘內從皮膚劃刀到摘除脾臟控制出血。

也就是說,四分鐘我就可以把這條命從死神手中搶回來。

這個四分鐘,是用無數個夜晚練習磨練而來。

雖然只有四分鐘,對病人來說是一輩子。

這四分鐘值多少錢?

一頓米其林餐廳不只一萬,位子炙手可熱;一張演唱會的票被黃牛炒到兩三萬,還是一票難求;一個名牌包動輒十幾二十萬(三五十萬也所在多有),有錢還不一定買的到~

一條命該值多少錢?比不上一餐飯?一張票?一個包?

生命的價值很高,那維修這條命的價值也應該高,維修這條命的技術人員價值也應該高。病人的感謝並不足以讓人溫飽,又或者說沉浸在被感謝的喜悅時,前提是得到了該有的報酬。

當我寫下了手術點數代碼,看到這個數字,突然笑了出來。

苦澀的笑。

2024年4月16日 星期二

對人要更好

人是互相的。

偶爾會有自己的親朋好友生病,需要院內其他同事的幫忙,在這個時候,我們一定會希望同事盡心照顧。

同樣地,隨著年資漸深,也偶爾會照顧到院內同仁的親人,或是某些受到特別關切的病人。我也會盡力照顧,不辜負人家的期待,也或許某天我們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別人也願意伸出援手。

雖然說醫療內容絕對不會因為是否有人請託,而有任何落差或折扣,但是給同事一些方便倒是無可厚非,就像我們也會希望得到一些方便一樣。

我一直覺得,對別人的好與不好,終有一天會迴向到自己身上,所以我都努力對人很好~(自己說)。

有些年輕醫師,曾經我教了他一些什麼,我自己都忘記了。過幾年的某天,我的病人需要某專科的協助,當我拿起電話拜託對方主治醫師時,對方在電話裡說:「沒問題,老師!我會好好處理。」

人是互相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

惹火

雖然

醫護人員沒有義務承受病人或家屬,在著急、意外、身體不舒服之下,衍生的口氣或態度不好。

不過

在第一線醫療現場待久了,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所以我不太跟他們吵這個,就當做沒聽到不關我的事。

但是

太過份的我還是受不了,還是要回個嘴。

一個年輕人和朋友酒後吵架,被朋友拿水果刀在肚子上捅了一刀。送到急診的一個小時內完成插管、點滴、輸血、聯繫手術、加護病房、術前相關檢查檢驗...

手術室正在調度人力,病人狀況滿穩定的,就在急診等待手術。

沒多久一群朋友來問我什麼時候會開刀,我說「盡快」。

「來急診這麼久,什麼都沒做?你們這樣不行啦!」其中一個朋友跟我說。

我指指病人身上的各種管路儀器,「哪有什麼都沒做?」

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個朋友大聲質問我:「這種需要緊急手術的病人,你們在拖什麼?」

「沒有人在拖,所有的治療都已經在安排了!」

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有任何生氣,反正家屬都是這樣,我懶得吵也習慣了。

「如果延誤治療,他死了你要負責嗎?」

「誰捅的,誰負責,我先報警,讓警察來決定誰負責。」

2024年4月12日 星期五

成語引用

成語引用錯誤。

急診的交班時間,我把現場處理中的病人,一個一個跟下一班的主治醫師交接清楚,以確保接下來的治療與動向能夠繼續。

交接完之後我收了東西準備離開,不過現場病人非常多,「你就這樣撒手人寰喔?」同事問了我一句。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成語引用錯誤~~

前幾天接彼得兔補習班下課,回家前他要我帶他去買宵夜,他說想吃便利商店的麻辣燙。於是我把車停在路邊等他下去買,沒多久他拿著兩盒麻辣燙上車。

「你要吃兩份喔?有那麼餓嗎?」

「這很好吃耶!我超愛吃!」彼得兔顯然對手中的宵夜很滿意。

「你喜歡就好。」我實在不理解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是能好吃到哪裡。

「把拔我跟你說,這超好吃!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吃吃看!」

「等一下!『有朝一日』是這樣用嗎?這個成語的意思我現在做不到某件事,等到某天能力到了再去做。」

「你是覺得這碗麻辣燙要一百萬,所以你老爸吃不起,『有朝一日』我買的起了,一定要吃吃看?」


溝通傳話

關於病情解釋。

其實「解釋」這個字本身就帶點對立的意思,儘管原意並不見得有,儘管這是醫療單位中常見的用語。

一般來說我查房看病人的時間是一大早,看完病人做完相對應的處置才開始一天的工作。結果有天下午,我接到護理站來電:「xxx床有位家屬來探病,要求你解釋病情。」

聽到這段話,先是一把無名火冒上來,可是只維持了三秒(還好只有三秒),在我走去護理站的路上,思索了一下可能的場景。(基本上只要是正常上班時間,家屬提出見主治醫師的訴求是合理的,所以一般來說除非我正在忙其他臨床業務,否則我都會盡量出現。)

家屬非常客氣,只是因為遇不上我來查房的時間,所以才問一下護理站,有沒有可能見一下主治醫師。

很多時候只是我們的習慣用語「家屬要求」「解釋」,前者聽了就讓人不舒服,後者好像是我搞砸了什麼事,所以「要求我『解釋』」~~

一般我是用「說明」病情,而非「解釋病情」。

我的手術基本上自費項目不多,就算全健保也沒有不能開,不過有些不錯對病情有幫助的自費耗材,我會提供病患選擇,但正因為可以讓病患選擇,所以我都會在醫囑上註記「自費同意書,病患可自行決定是否簽署」。

手術開始前我會問一下病人是否使用簽署自費同意書,才決定是否使用。

「病人拒簽!」「家屬說醫生說可以不用,所以他們拒絕。」通常護理師會這麼告訴我。

「其實不用就不用,我確實告訴病人不是非用不可。所以不必用到『拒簽』這麼強烈的字啦!」聽完之後我反而會提醒護理師。

「就像我們去逛百貨公司,櫃姐跟你推薦了什麼新款,當我們沒興趣不買的時候,他回頭跟同事說『客人拒買』!」

其實沒那麼嚴重。

2024年4月7日 星期日

江郎才盡

我不太聽新歌,所以開車的時候都是放著經典老歌。

最近我常聽一個過去被稱為創作鬼才的作品,所謂的「過去」,是我小時候當學生開始,寫了一首又一首膾炙人口的好歌,真的是一首比一首好聽。

他現在也偶爾會有作品,可是真的不太行。

那天跟史迪普開車出去,照例一首接一首放著他的歌,我很感慨地跟史迪普說:「你相不相信『江郎才盡』這件事?我跟你說,我絕對相信!我覺得他就是江郎才盡了。」

我每天都會坐在電腦前面寫東西,可能是論文、可能是散文、可能是小說或劇本,即使睡覺眼睛閉上,腦子還是轉啊轉,偶爾突然想到什麼靈感,會馬上跳起來做記錄以免忘掉。

關於醫學論文,我常可以在遇到某個案例時,想到可以研究的方向,接著就能在很短的時間想出實驗設計、收案方法、預期結果與相關論述...跟我合作過的同事,有時候會不理解為什麼我會想的那麼快。

生活中遇到的故事,我會想出值得分享的點,可能在網誌中發表,也可以作為下一本書寫作的資本。關於進行中的小說,目前我還有很多故事可以講想要講。

我好怕自己也走到江郎才盡那一天,打開電腦腦袋卻一片空白,或是勉強寫了一些不入流的爛東西~

在這之前我必需一直寫努力寫。

#PeterFu正能量文

電話解釋

醫療法第72條規定:醫療機構及其人員因業務而知悉或持有病人病情或健康資訊,不得無故洩漏。

這條法令規範了不能跟不相關的人透露病情,也是我們不在電話中說明病情的法源基礎。(電話中無從得知對方是誰,說明病情是違反規定的。)

在工作中,我很受不了一種情況,就是某個不在場的家屬(或朋友),透過病人的電話來指指點點。告訴我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能不能怎麼樣.....

有個病人來掛急診,健步如飛口齒清晰,自訴一週前撞到頭,沒有明顯症狀,但是想來做檢查。

「為什麼受傷一週才來掛急診?」我每次都先問這個問題,腦出血一週早就倒下來了~

「昨天晚上我跟一個醫師朋友聚餐,他跟我說我已經六十五歲,應該來醫院做電腦斷層。」病人一派輕鬆地說。

「其實,受傷一週,而且沒有任何神經學症狀,是不需要來掛急診的,也不需要做檢查。」我試著跟病人講道理。

「可是我的醫生朋友說....」

「你的朋友是好意,不過現在不需要。」(其實我已經開始厭煩了。)

「那我打電話給他,你跟他講一下。」說著老伯撥出電話:「喂,你跟急診的醫生講一下,他不幫我做檢查!」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電話已經遞到我手上。

「我是xx診所負責人x醫師,想瞭解一下病人為什麼不能做檢查。」

當時我可以選擇跟他講道理、吵架、討價還價...不過我不想進入那個戰場。

「不好意思,醫療法規定,我不在電話裡說明病情,想瞭解病情的話請來醫院。」我把電話遞回去給病人,不接這通電話。

「我的朋友在宜蘭耶,怎麼可能過來?」

「那就沒辦法了,不然你請他來,我等他。等他來現場,我們再談。」

然後病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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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請教一下大家,都如何看待電話說明病情這件事?

因為現在的傳輸管道很多,我在說明病情的時候,病人開著擴音,甚至是用視訊的方式把其他家屬拉上線,所以「必需當面說明病情」這件事,也出現一些模糊地帶。

聽聽大家的看法。

小題大作

某天下午和史迪普出門辦點事情,突然電話打來:「請問是彼得水的把拔嗎?」

「是的,請問您是...」

「我們這邊是學校保健室,向您報告一下,小朋友下課的時候被椅子夾到手,我們已經幫他冰敷了,目前活動正常。」

「好的謝謝,那打給我的意思是......」

「我們必需跟家長報告,還是家長想帶小朋友去醫院?」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

電話講完我跟史迪普面面相覷,當然學校是好意,不過我每天要看十幾個這種小朋友,我很想跟他說:「已經看完了,跟你講電話的是專業外傷醫師~」

P:「還是我應該故意小題大作:『你們居然讓我的小寶貝受傷!我要告你們!』」「快幫他叫救護車!直接送去醫院!」

史:「你真的滿無聊的~~」

2024年3月28日 星期四

找麻煩

有個太太從其他醫院轉來,理由是持續黃疸,在急診的診斷是膽結石和膽管結石造成阻塞。這是個常見且單純的疾病,第一階段會做膽道內視鏡把膽管結石清除,第二階段是微創手術切除膽囊。

我去看病人的時候,他只有自己一個人,我特別問他有沒有家屬,雖然不是很嚴重的病,不過是否有需要瞭解病情與共同做決定的家屬?

「我老公上班很忙,你說的我都瞭解,我自己就可以決定了。」

「你確定?」

「確定。」

當我們排好膽道攝影,檢查室也通知可以出發時,他老公到醫院了,要求醫師再解釋一次為什麼要做這個~

做完第一階段治療很順利,隔天早上我跟病人接著安排手術,他老公不在,病人本人同意。就在要準備推去手術室前,他老公來了,要求醫師再解釋一次為什麼要開刀。

開刀過程也很順利,隔天一早我就告訴病人今天可以出院,他老公不在,病人本人同意。沒多久病房就打給我,說病人的老公在電話理發飆:「哪有開完刀隔天就叫人出院的?我現在馬上過來『瞭解』。」

這是個需要主治醫師親自處理的狀況,於是我走去病房跟病人的老公見面,不過我到的時候還是只有病人一個人。

「有什麼問題嗎?我們不是講好了嗎?」

「沒有問題,不好意思。」

「那你先生是什麼意思。」

「他沒別的意思,是我不好意思。」

就在我們進行這段如繞口令的對話之時,病人的老公出現了,確實我又花了一點時間讓他接受出院的事實,最後我補了一句「其實我都跟你太太講好了,有疑問的話你們應該溝通一下」。

一週後病人回來門診,一直跟我說不好意思:「我老公就是這樣的,他每次去哪裡,就會把那裡搞得天翻地覆~」

原來有的人真的就是這樣。

2024年3月25日 星期一

那你來

那你來。

我常不理解,有些人為什麼可以那麼不假思索、直覺式的講出不尊重人專業的話。從良善的角度來看,我只能說講這些話的人不理解,有些看似不難的事,其實很困難~

我有一部份的工作是在急診現場,第一線處理外傷病患,曾經聽到有人說:「反正病人痛哪邊就照哪邊,照出有問題就打電話會診而已...」

「好,那你來。」

我的研究多半是臨床相關,透過病例分析解答目前仍有爭議的醫療問題,也聽過某些做基礎研究的學者說:「你們那個不過是整理舊資料,然後統計軟體按一按而已。」

「好,那你來。」

多年前我在一個重症醫學相關的研討會,和一個老教授槓上,當時年輕氣盛,才不管他是某某醫學院的內科大老,當時他說:「外傷哪有什麼?就只是止血而已,技術永遠比不上知識,血止住了還不是要靠內科知識?」

我當時就忿忿不平地舉手發言:「好,那你來。」

每一回我有新書出版,都會有朋友恭喜我,但也偶爾會加一句:「寫書好像滿有趣的,我也來寫一本好了~」

「好,那你來。」

上週是外傷醫學會的理監事選舉,為了選務我花了不少時間,要讓投票結果如我們的分配,居然有人跟我說:「這不就是打打電話發發簡訊而已嗎?」

「好,那你來。」

或者我該換個角度想,當有人講出這些話的時候,或許是一種肯定,代表我們可以游刃有餘地讓很困難的事情看起來簡單~

既然看起來很簡單,好,那你來。

2024年3月23日 星期六

相同待遇

急診最刺激的不是嚴重大外傷,而是小朋友的臉上撕裂傷。

除了小朋友哭鬧無法配合之外,家長也是需要好好安撫的對象,除了傷口本身,還必須加上連帶的頭部外傷照護、傷口照護、美觀問題。

大部份的家長都可以好好溝通,理解縫傷口將是一個慘烈的過程,必需心理上和動作上都配合醫療,才能盡快完成這個程序。但偶爾就是會遇到比較難處理的狀況,家長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覺得我們要傷害小孩,質疑我們要縫傷口的決定。

想太多了,我絕對比家長更不想縫小朋友的傷口。

一個三歲的小妹妹,眼角有個三公分傷口,住院醫師建議縫合之後遇到困難,來自家長的阻力,於是由我去處理。

P:「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父:「這個傷口一定要縫嗎?不能只擦藥嗎?」

P:「也不是非縫不可,只是單純擦藥好得慢,而且沒有對齊的話縫隙的疤會鼓起來。」

父:「可是小朋友會很痛很害怕,你知道嗎?」(激動)

P:「知道。」

父:「那怎麼辦?」

P:「抓好,很快就縫完了。」

父:「醫生我想請問你,你有小孩嗎?」(更激動)

P:「有。」

父:「那如果是你的小孩,你會縫嗎?」(超激動)

P:「會。」

家長愣了一秒,然後繼續激動:「那你要怎麼做?」

P:「抓好,讓醫師縫起來。」

家長不講話了。

#想套我話哼門都沒有

談判籌碼

門診來了一個由兒子攙扶來看診的老婦人,幾天前發生車禍,在急診處理傷口後今天回診。傷口沒什麼太大問題,我告知繼續觀察即可,同時開了一些外用藥與口服藥給他。

病:「這些是什麼藥?可以不要吃嗎?」

醫:「消炎止痛藥,不吃可以,不過吃了比較舒服,好得比較快。」(我必需承認最後這句話沒有根據,有點像江湖術士一般~恢復的快與慢和這顆藥無關,純粹是鼓勵他吃點要讓自己舒服一點。)

病:「那我不要吃了!」

醫:「為什麼?」

家屬:「要慢一點好,休養久一點,才能跟對方談。一下子就好了,對方會覺得沒什麼!」

醫:「喔好,隨便你。」(心裡想的是#$%^#~)

#地獄遊記

2024年3月18日 星期一

折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管理眾人之事就是政治。

跟國內許多勢力龐大的醫學會相比,外傷醫學會算是比較小的團體,然而小歸小,遇到資源分配的問題,還是有擺不平的時候。

這陣子Peter Fu的工作是黨鞭,今年適逢理監事與理事長改選,因此我得協調改選各項選務工作。

選前一週我每天大概要回五十則和選務相關的訊息與電話,要在各體系當中平衡勢力、適度的利益交換甚至讓利,讓每一個人每家醫院都能得到可接受滿意的分配,當各體系間的利益出現衝突,就又得扮演折衝的角色。

簡單來說就是「橋」。

以前覺得「折衝」這個字很做作,不過真的去做這個工作,才知道這實在是一門藝術,取決在這個人他的聲望、人緣、可掌握資源,以及可做的讓步,承受對立雙方的抱怨,再把衝突給折軟,最後變成雙方都可接受的結果~

黨鞭沒那麼好做,這麼小的社團法人已經如此,可以想見政治界要交換更大的利益時,那種難度又更高,也難怪扮演折衝者必需是受人認可的(狠)角色。

不過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又交了許多朋友,或是讓原本的泛泛之交能夠更多認識自己,透過橋的過程,讓人家見證與肯定自己的為人,這是最有趣的事~

投票結束,結果圓滿,黨鞭下台一鞠躬。

安慰

上週一天之內發生兩件令人不開心的事,不過感到溫暖的是,我一直接到身邊朋友的安慰~

一大早上班就被Uber放鴿子~(我有時候會選擇不開車搭Uber上班)當我叫了車之後,顯示要九分鐘才會到,雖然覺得有點久,不過算起來時間還來得及,於是就等了...

等了好一會兒,看車子的位置已經接近我家,突然被司機取消,再重新叫車又要十五分鐘,害我差點趕不上急診上班 ,因此還沒出門就一肚子氣。

然後一個開完刀一陣子,各方面都恢復不錯準備出院的病人(前一天連出院手續都辦好了),居然在出院當天早上發生問題,出院當然得暫緩,接著還有很多檢查與治療...

開刀的時候我跟同事抱怨今天的諸多不順。

「還好是在醫院裡出狀況,至少還能快點安排治療,要是病人真的出院之後才爆掉,那可能會躺著送回急診~」同事覺得病人跟我的運氣都不錯,這不該是抱怨的點。

「好像也是,這樣說我好過多了。」但依舊對早上遭到放鴿子感到生氣。

「你要這樣想,說不定你沒搭上那班車是躲過了什麼,如果發生事情,那你還是會到急診,只是就是躺著被送來.......」

「...................」

2024年3月16日 星期六

走過的路

我服務的機構是很龐大的外科訓練醫院,每年都有非常多年輕醫師在這裡受訓,也包括當年的自己,都在這個搖籃裡長大。

 過程是真的很辛苦,沒日沒夜的開刀,除了臨床工作之外,還有論文壓力、教學弟的壓力,以及大大小小的行政工作。 不過訓練就是這樣,一開始叫苦連天什麼都不會,久了之後熟能生巧,好像也真的學會了點什麼~看著自己的進步,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可能是獨立完成了某個指標性手術、辛苦撰寫的論文被刊登、長官的認可與讚賞… 

突然有一天,穿短袍的毛頭小子變成長袍主治醫師了;突然發現,自己也已經獨當一面了。(雖然獨立帶來的不單純是地位與薪資的提升,其實也代表著責任與壓力…) 

 以前我感受自己的成長,現在我感受年輕醫師的成長,我會教團隊裡的住院醫師開刀,就像當年我的老師手把手帶著我一樣。不過這個過程是從教他們開刀,到陪他們開刀,再到看他們開刀,最後是欣賞他們開刀…欣賞他們的刀法、欣賞他們的進步。每一個動作都能一步到位,就好像是我自己在開刀一樣。 

除了手術技巧的完美之外,也見證一個合格醫師成長的過程。 

我的研究團隊也有很多年輕醫師參與,頭幾次面談開會的時候,對醫學研究一竅不通,或是被論文壓力逼得急了來請我協助。不過教了幾次,年輕人們學得很快,以前什麼都要我來開頭或收尾的研究,現在他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實驗設計、統計能力與論述能力~ 很多年輕人其實他們當醫學生時我就認識(或見過),幾年來的相處,如今都是虎虎生風的總醫師,也是未來的主治醫師。 

看到他們,就像看到過去的自己,帶點青澀、帶點徬徨,也帶點可愛~

2024年3月15日 星期五

心很累

有時候我常在想,是否是因為我的病情說明不夠清楚,還是病人與家屬跟我在意的東西不同?我覺得非常重要最高優先的,往往跟家屬的順序不一樣。

一個很老很老的老太太,不幸發生了腸壞死,幾乎已經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當手術後送回加護病房觀察時,身上帶著三種強心劑,血壓還是很低...經過了一夜治療,狀況仍然沒有改善,連腎衰竭都出現需要洗腎。我在加護病房門口向家屬們說明狀況很糟,要做過不了關的心理準備。

「我們平常都沒時間照顧媽媽,他的狀況這麼不好,那可不可以幫我們寫一張巴氏量表,讓我們可以請外勞照顧她?」

「嗯...你們現在要擔心的是他是否活的過明天。」

腸穿孔的病人,在手術前敗血性休克,手術後住進加護病房。經過幾天的治療,狀況總算穩定了,於是我打算讓病人轉到普通病房。

「雖然狀況有改善,不過還是不能調以輕心.....」我大概花了十分鐘,向家屬們說明過去這幾天我們所做的努力,轉到普通病房不代表危機解除~~

「那可以轉到單人房嗎?」「手術的疤會不會很醜?」

其實體力累倒是還好,心很累是真的~

圍魏救趙

我們家常在一起出門開車的路上,討論歷史故事或是孩子最近看的小說故事,偶爾Peter Fu會考他們一些東西,可能某個典故、可能是某個英文單字。

P:「你們知道『三十六計』是哪些計謀嗎?」

孩子們開始一個一個講他們知道的計謀,例如瞞天過海、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P:「有一個計謀叫做『圍魏救趙』,你們聽過嗎?」

彼得兔搖搖頭:「我好像聽過,可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P:「例如你正在欺負妹妹,我為了要救妹妹,就去你的房間破壞你的書包玩具課本,你只好回頭保護你的東西,這樣妹妹就得救了,你的東西也被我給破壞~~這就是『圍魏救趙』。」

兔:「...........」

P:「另一個說法是你表現不好的時候,馬麻在罵你,我為了要救你,就去攻擊你妹妹,馬麻只好停止罵你,轉過身去救妹妹。這樣你就得救了,然後妹妹遭到我的攻擊~~」

彼得水:「...........」

史迪普:「...........」

2024年3月11日 星期一

PR90

早上跟史迪普一起出門上班,他很輕鬆地在上班時間雍塞的車陣中穿梭,在幾乎不被困住的情況下,快速抵達醫院。

P:「你覺得你的開車技術,在全國的PR是多少?」

史:「大概PR90吧!」

P:「如果你有PR90,那我應該是PR92到95之間。」

史迪普沒有接話,繼續開他的車。

P:「不然我們來比賽好了,再弄一輛相同的車款,我們同時出發,設定目標看誰最先抵達台灣最南方屏東。」

史:「其實開車的技術不是只有速度,還包括變換車道、反應能力、找路、迷路時的危處理、路邊停車、罰單張數、撞擊次數..........」

P:「好啦好啦好啦!算了~~~」

真實年齡

今天的門診,一個中年(看起來偏老)的男性來拆線,我很習慣地說:「阿伯,麻煩您躺上床。」護理師開始協助病患往治療床移動,也跟著說:「阿伯,頭躺在這邊。」

病人很配合地躺上去,順利完成了傷口拆線。

要離開的時候,病人表示忘了帶健保卡,護理師說:「沒關係,那我簡單跟你核對一下身份,你叫什麼?生日什麼時候?」

「我叫xxx,生日是66年........」

病人出去之後,我跟護理師說:「他的年紀比我還小。」

2024年3月8日 星期五

腦部活動

身為醫療人員,免不了接受身邊親戚朋友的健康諮詢,「這個要看哪一科?」「我這個症狀是為什麼?」「你有沒有推薦的醫師?」

在眾多的問題之中,我覺得最有趣的是「做某種治療或檢查的細節」。例如說「大腸鏡要怎麼做?」「用一隻手指粗的鏡頭插進肛門,再慢慢往上走~~」我必須用生動但又不讓病人感到害怕的方式來說明。

有些東西聽起來很可怕,可是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典型例子是「心電圖」,很多人都會擔心被電到,其實是不會的。

前陣子有個朋友要做腦波檢查,在某次聚會的時候問我會不會痛,因為他聽說要貼電極片在腦袋上,所以有點擔心...

「稍微的,如果電流太強,你要快點舉手說痛,他們會把電流調低。」我一派輕鬆地虎爛。

「真的嗎?那我不要做了~」朋友的表情有點驚恐。

「你不要聽他亂講!一點感覺都沒有!」史迪普趕緊澄清。

過了幾天我們又遇到那位朋友。

友:「根本就沒有感覺,哪有你說的會被電到?」

P:「這個機器的原理是用電流測試腦部活動放電的狀況,像我腦筋很好,一直有各種點子,腦部一直有活動跟放電,就會比較有感覺。」

友:「是喔?」朋友半信半疑。

P:「像你腦子都沒在用,所以不會放電,當然沒有感覺。」

友:「...................」

2024年3月7日 星期四

不死心

「你們不是去xx醫院了嗎?怎麼那麼快就好了?」我在診間跟一個預期不會再見到的病人與家屬說。

外傷醫療是這樣的,電光石火之間我們必需做出最適當的決定,然後先把命給保住,之後再考慮功能,最後才是生活品質與美觀。

每個人都希望受了傷之後,透過醫師的「妙手回春」,讓自己能好好的走路出院,彷彿這個傷沒有發生過一樣。

人生哪有那麼好的事?有些功能在受傷一瞬間就失去了,又或者必需在追求先活命的前題下,不得已被犧牲。「能活著就不錯了!」雖然是句刺耳的話,但我常用這句話半開玩笑的方式來教育病人。

有個病人因為外傷開了好幾次手術,但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後遺症,由於治療過程中早已說明多次,因此家屬並沒有疑義,只是仍希望能再更好一些。

「接下來的恢復會很慢,而且有極大可能不會再進步,我希望你們有心理準備。」即使已經出院了,回診後家屬仍問我一樣的問題,我花了許多時間不斷重覆目前沒有更好的治療,至少就我所知沒有。

「我們想要拷貝所有病歷,有個朋友推薦我們去xx醫院,我上網查過,用yy療法的成功率有九成,上星期我親自去看過那個醫生,他說只要住院一星期,就可以有明顯進步,所以我們想轉去那邊。」又隔了幾個月,病人的父親一個人來我的診間複製病歷。

「好啊!那祝你們好運。」對於病患想要尋求第二意見,我向來是樂觀其成。

一個月後他們再度出現,反而是我很意外:「你們不是轉去xx醫院了嗎?後來治療得如何?」

家:「他說沒有辦法,說我女兒的血管角度太大,穿刺沒辦法成功,所以住了幾天,自費的金額也沒辦法退,他們說耗材已經用了...」

醫:「喔,那真是可惜。我本來想說如果別人可以弄好,那我們真的該自我檢討一下,為什麼我們是亞洲屬一屬二的醫院都做不到,卻有某家診所可以輕輕鬆鬆達到九成成功率?」

家:「那你怎麼沒有阻止我?」

醫:「我怎麼阻止?之前沒講是因為不想潑你冷水,好像我自己做不到,還攔著你們去遍訪名醫,而且我不相信你們會聽~」

家屬沉默了幾秒。

「這是我們在那邊照的片子,想說給你看一下,血管的角度是不是真的太大。」

「沒什麼好看的,跟血管沒關係,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會成功。」

2024年3月3日 星期日

語言溝通

一對外國夫妻帶小孩來掛急診,一開始是住院醫師先去評估,據轉述小朋友受的傷很輕微,但是家長要求很多,而且很不客氣。當住院醫師拒絕不合理的要求之後,態度變得更差。

「我來看看發生什麼事!」看起來需要主治醫師親自處理,於是我起身走向他們。

「幾點受傷的?有什麼不舒服嗎?」我蹲下來看看小朋友。

「I don't understand. Can you speak English?」

「I can speak English. However, right here, you have to speak Mandarin. Here is Taiwan.」講完之後我繼續用中文看診。

「#$%^#......」媽媽繼續跟我講英文。

「那我就幫不上忙囉,you can go home.」最後這句我相信他是聽得懂的,我也很樂意讓他知道我在講什麼。看起來是真的沒什麼事,於是我就開了口服藥與批價單請他們離開。

吵架是這樣,聽不懂就不算吵~聽得懂也假裝聽不懂就好。

我有時候常在想,是否台灣人真的友善過了頭?一句對方國家的語言都不會講的人,憑什麼要求別人配合你?又為什麼他會期待每個人都會講英文,甚至是流利的英文問診?

在美國看醫生,是我們要想辦法講英文讓醫師知道自己的問題,還是譏哩呱啦講一堆中文,期待老美跟你說中文?去日本呢?想辦法讓日本人瞭解你在講什麼吧?

真的溝通不了就請翻譯啊!我在美國進修的時候,醫院就有提供收費的翻譯,替來自各國的病患跟美國醫師溝通,那個費用是以小時計費的。我還曾經某次在急診遇到一個中國移民在廚房燙傷,沒辦法跟急診人員溝通,他們要我去幫忙一下~

或許醫師給人的印象是學歷高成績好,普遍英文不錯。但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我必須在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地方,用自己不那麼熟悉的語言看診,特別是醫病溝通這種一點都不能出差錯的事!

我其實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做,也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地獄遊記

2024年2月27日 星期二

互相支援

我們的工作團隊有一個特性,強調團結與合作,多年來我待過幾家不同機構的外傷團隊,能夠穩定運作,就是靠這兩樣核心價值。

由於病情的緊急與不確定性,必需非常確定全天候都有人能及時作決定和處理,然而單一一個醫師,不可能隨時都在醫院,這時候彼此信任就非常重要。

當我不在醫院的時候,我可以信任同事會好好處理病人;同樣地,當同事下班換我在醫院時,也會負擔起照顧這個病人的責任。一棒接著一棒,隨時守護病患。

夜裡,一個嚴重內出血的病人狀況很差,急診的同事和我就病情與治療計畫做完簡短討論,我就安排了緊急手術。

甫打開腹腔,就湧出四五千cc的鮮血,我和值班的總醫師花了不少力氣才找到出血點,在十二指腸與胰臟後方,手術止血相當困難的部位。鮮血從四面八方湧來,我的視線都在病患的腹腔,沒注意到對面多站了一個人...

「我想你可能會需要幫忙。」急診的同事知道這是一場硬仗,主動進來協助。

有兩個有經驗的人一起處理,當然順利不少,當我知道對面的助手是跟自己技術一樣甚至更好的同事,光是信心的加持就差很多。

我們在驚濤駭浪中完成了手術。

這不是我第一次開這種生死一線的手術,也不是第一次把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類似的感動之前提過很多次了。

不過走出手術室時,我很感動這種團結的感覺,同事義無反顧地支援我,我知道同樣的場景,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支援他,就是這種共同的信念與價值觀,才能支撐我們的團隊...

在這條路上一直往前走。

2024年2月22日 星期四

書封題字

 












我有傅醫師與Peter Fu兩個身份,很多身邊的朋友、同事、學生分別在醫院跟本人相處,也在網路上追蹤著Peter Fu,不過工作中我不常跟朋友談這件事,儘管我知道他們有看我的文章有按讚...

病人也是一樣,很多病人是先從網路認識Peter Fu,才來我服務的醫院掛我的診:又或者是當了我的病人之後,去Google查自己的主治醫師風評怎麼樣,發現他的主治醫師是網不紅...

不過無論如何,我不會主動跟病人說我在經營網站、寫書,醫療外的其他發展。

有時候我去巡房時,會看到病人的手機停在Peter Fu粉專,又或者來看門診時,會拿書給我簽名。我非常感謝,然而我相信他們是自己在網路上查到的。

每回幫讀者簽書,都得想一下要寫什麼祝福的話。除了特定客製化要求之外(祝生日快樂、學業進步、考上醫學系、跟我一樣~)(曾經有高中生的家長買我的書要鼓勵兒子考醫學系當醫師,特別要求我在書上寫To xxx,祝福你跟我一樣~),我喜歡寫和書名相關的內容。

當年<<拚命>>簽書會,我寫「拚命為病人拚命!」

<<光明再現>>的出版,我覺得書名本身就是很不錯的祝福語。

有個九死一生的病人出院,買了我的書來給我簽名,我回顧他的就醫過程,從急診時的危急到出院的穩定,我在書上簽下「光明再現」。

不只是書名,也是作者給讀者的鼓勵,也是醫師給病人的病情下的註解。

起濱死回生

「9x3是多少?」

有個接受手術後出院的病人,回來門診覆診。我一邊幫他拆線,一邊問病人九九乘法。

「27。」

「很好!看來腦部沒有受到影響。」我很開心地向病人與家屬說明接下的追蹤療程,應該是往好的方向走。

「他的心跳在手術中停了五分鐘,麻醉科一邊CPR,我一邊開刀。」我看出跟診護理師的疑惑,不理解我為什麼問這個,所以我回頭向他說明...

在我的工作中,經常遇到休克的病人,可能是流血,可能是感染,因此在休克中幫病人手術,是很普通的事。有些病人手術後會立即改善,有些病人則是回天乏術...

有些病人像他一樣,一隻腳踏進鬼門關,我們拽住另一隻腳,硬是把他拉回人間。

當時因為嚴重的腹膜炎與敗血性休克,我在使用了三線強心劑的狀況下拚進去,可是術中狀況極差,正當我開到一半時,麻醉科喊了「666!」(手術室的急救狀態)

心跳停止,麻醉科開始CPR,我這端用最快的速度結束手術,把重點部份完成,細部的等回到加護病房若能回穩,之後再戰。

術後我向家屬說明了病人可能死亡,就算救活,也可能因為腦部缺氧而終生昏迷。

病人運氣夠好,我的運氣也不錯,病人活了、醒了、走路出院、還可以背9x3=27。

昨天抱怨了一下醫療環境給自己帶來的挫折與想離去的念頭,但不能否認地,我是打從心裡喜歡這份工作,當然不可能起死回生(死是不可逆的,只有神才可能逆轉)。

起濱死回生,感覺很不錯。

2024年2月21日 星期三

小抱怨

一直以來,我始終很喜歡自己的工作,無論是外傷手術、病房照護或是外科急診醫療。

有時候病人很多很忙,或是整夜開刀不能睡,我頂多口頭抱怨一下不想做了,但也真的只是抱怨;即使有幾次遇到手術併發症、病患抱怨,甚至醫療糾紛,當時心情很沮喪,過了幾天也就打起精神繼續做。

然而有些事,其實不怎麼大,就會是令人不開心,我對環境的改變很悲觀,這樣糟糕的環境也讓許多熱血的前輩離開,我常在想,哪一天是輪到我?

外科急診的特色,是各種「三天前受傷今天覺得比較痛」、「一週前跌倒今天才有空來看醫生」、「十天前撞到頭今天覺得有點噁心感」,然後大家就約好在某個非常忙碌的下午一起來掛急診~

一對中年夫妻走進急診,掛號的是太太,陪同的是老公,我剛走上前還沒問診,老公就搶著說:「我太太前天被貨車撞到心臟!一定要徹底檢查一下!」說著比劃一下胸口的位置。

「心臟?不用擔心,心臟撞破他已經死了。」

「不用做個心電圖嗎?」

「不用。」

「不用會診心臟科嗎?」

「不用。」

「不用照個什麼嗎?」

「我是認為不用,不過你如果真的不怕吃輻射,那就照一張胸部X光好了,但是我先跟你說,基本上是正常的。」我懶得再多講,反正開張檢查單讓他死心。

「既然要照的話,我的左手、大腿、腰部都有點痛,全部都要照一下。」

其實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對話,這樣的病人也沒少見過,但我今天跟他們對話走回座位後,突然就有那麼一瞬間,很想問自己到底要跟這些人周旋到什麼時候?(按照目前的健保政策,病人照一張跟照一百張檢查,付的費用是一樣,甚至有些人還有特殊身份的可以減免...)

同一天另一個腳上有個傷口的病人,早上掛過外科門診要求住院,門診醫師表示不需要住院,吃藥擦藥就好,下午家屬就氣呼呼地帶著病人來掛急診:「這種傷口我們不會照顧啦!一定要住院讓專業的照顧,否則感染誰要負責?」

這樣的病人從來沒少過,過去我一定會認真教育並且拒絕,今天我突然什麼都不想講。

然後有點想離開。

2024年2月13日 星期二

旅行方式

 














最近出國旅遊的話題正熱,我也談談這件事。

無論是公務、和史迪普兩人旅行,還是家庭旅行,我都是自己安排打理所有的細節。跟旅行團出國,都是很小的時候與家族長輩才有的經驗。

這張照片是2001年我正準備進入實習階段前,和幾個同學去土耳其自助旅行,在愛琴海邊的某個神廟留下的照片,(不可思議,距離今天已經二十多年了~)應該是我第一次自助旅行(在那之前去過一次香港四天三夜,長途的應該是這次)。

印象很深,機票兩萬、當地花費兩萬。

窮遊就是買時段最差、轉機最多次的機票:馬航,蘭卡威、吉隆坡,東轉西轉飛了快一天才到;二十幾年前根本不流行去土耳其,除了少數歐洲人與日本人之外,外國觀光客不多,所以住宿便宜、交通便宜、餐食也便宜。

但是玩得很開心,當時沒有網路,幾乎沒有像樣的中文旅遊書(照片中我拿的是Let's go,類似Lonely planet的英文書),打越洋電話訂旅館,當地租車,搭夜車往返城市間(晚上九點上車,隔天早上到,就把巴士當旅館,隔天下車就開始玩)

我相信跟團一定簡單多了,吃住品質有保障,有專人接送解說,只是我始終相信,很多經驗都是自己去才能體會。(就算是迷路、花冤枉錢,有時候也有不同的收獲。)

很早以前我跟史迪普就有覺悟,自助沒有比較便宜,相反地跟團還能用最短的時間囊括所有必去景點。(有一年我跟史迪普去澳洲,轉了兩趟公車快中午才到某個國家公園,遇到一團台灣旅行團從飯店搭遊覽車出發,我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要離開了;傍晚看某個表演又遇在一起,我們必需排隊買票,他們團體直接坐進前三排;問了一下團費,大概跟我們的預算差不多,可是人家每晚住大飯店,我們得拉著行李到小不拉機的青年旅社........)

但是我最在意的卻是這當中的自由度,哪邊好玩想多待一下沒問題、哪邊無聊就早點走、臨時想去哪邊就查一下怎麼去,然後出發...

我實在很難分的出來,哪一種旅行方式比較好。然而無論好壞,一定可以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方式。

2024年2月7日 星期三

簡單生活

生活可以很簡單。

年假開始了,Peter Fu和史迪普在台中住一晚,明天回彰化老家過年。

在飯店休息一下後,我們討論著要吃什麼,最後決定不去餐廳,去逢甲夜市。其實去逢甲夜市,不算是觀光,2008到2010年我們住在台中,晚上想不出來要吃什麼就往逢甲跑~

重回逢甲夜市,商家變了許多,不過經典的老店都還在,我們就買了幾樣當年愛吃的東西回飯店,就像當年下班來逢甲買晚餐回家一樣。

那三年是我們非常快樂的三年,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很想再回去經歷的三年,那時候剛當主治醫師,什麼都在往前衝、什麼都還在摸索、沒有孩子,每天下班就是二人世界,逛夜市、看電影、逛百貨公司、在綠園道溜狗,就算沒事在家,我們一人窩在沙發一角各自做事也很快樂。

今晚只是回味一下當年的生活,簡簡單單的生活。

急救推床

急診已經沒有床了。

不是沒有病房床位,不是沒有加護病房床位,是連「推床」都沒了~

一般來說,急診的就醫程序是:

1. 病人乘坐救護車,從事故現場、家中、或其他醫院送來本院。

2. 病人會從救護車上用類似擔架的推床送進急診。

3. 在急診換到院方的推床,然後救護車人員連同擔架床離開。

這段時間要過年了,病人從各家醫院四面八方湧入~我今天聽到來看會診的外科總醫師哀號「拜託不要再轉來了!沒床了!真的沒床了!」

這張照片是主治醫師視角,病人躺的床跟急診推床不一樣(腳比較高、可以折疊),床旁邊站滿救護車人員。

因為急診連推床都沒了,所以病人沒床可換,要不就是下來改坐輪椅,要不就是繼續躺在救護車床上(總不能躺地上吧~)。

由於救護車的費用是按小時計算,因此等急診有推床可換的時間,基本上是跳錶在計費,所以一直會有病人來問我:「可不可以給他們一張推床?」「什麼時候會有推床?」

「沒有,真的沒有,我騙你幹嘛?有就給你了~」我指著週邊到處都是救護車床,讓病人知道他不是唯一,而且前面還有很多在等的。

今天有個病人一被送進急診,家屬就跟我要求住院,雖然還沒開始評估,但依據他們從其他醫院帶來的資料來看,應該是需要住院,於是我跟家屬說:「等我先評估完,再讓你去辦住院。」

「請問有單人房嗎?」

「要問住院櫃台,不過我相信是沒有的。你應該先問『有沒有病床』,在這之前要先問『有沒有推床』,我建議你在那邊先找椅子坐,不然等一下會連椅子都沒有.......」

2024年2月4日 星期日

斷掌

 








我不懂算命,關於手相,我聽過很多說法。

從小很多人對我兩隻手都是斷掌很興趣,也有各式各樣的解讀,從大好到大壞都有。不過有一個說法挺有意思,我慢慢覺得好像有這麼回事:「斷掌、特別是雙手斷掌的人,是帶著使命感來到這個世界,要完成某一些任務。」

我不知道我的使命是什麼,要完成什麼任務,其實沒那麼偉大。

不過在入行工作這十幾二十年,真心覺得這是一份有意義的工作,很多次看到瀕死的病人能夠被救回來,就越發喜歡這份工作。

當年自己也是迷迷糊糊地入行,我接受的訓練是一般外科,外傷醫療只是其中一小部份,只是上蒼的安排讓我走進這個世界,與其說是我選了這個行業,倒不如說這個行業選擇了我。

在我的部落格裡,談醫療的文章分類是「我熱愛的工作」。這是真的,真的很熱愛,在這份工作中我有成就感、有還可以的收入、有一群值得信賴的工作夥伴、有值得傳承的年輕醫師學生,因為外傷醫療的獨特性,我累積了許多讀者,我有你們....

對我來說,找不出不做這份工作的理由。(或許看在某些人眼裡,這份工作很累、常需要值夜班、風險很高,換算成收入的「CP值」並不好,但是又如何呢?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不過價值觀這種事情就是這樣,我認同的別人未必認同,再加上每個人的際遇也不盡相同(我必需說除了努力與認真之外,其實走到今天,也有些運氣的成份),所以不見得每個人走同一條路,都會有相同的結果。

或許這是我的使命,也感謝上蒼讓我走在這條路上。

我會繼續努力。

2024年1月27日 星期六

不平對待

急診常有小朋友的傷口需要縫合,傷口處理倒是還好,很大的挑戰常是哭鬧的小孩與心急的家長。

因此如果遇到小小孩縫傷口,我都會親自處理,一方面是縫合需要經驗,一方面也是先跟家長說明清楚接下來可能會大哭大鬧的事實。

當我跟家長說明之後,戴上手套拿起針線:「開始囉!我們快進快出!」

小朋友的爸爸努力把小孩壓住,然後安慰地說:「乖乖喔~醫生阿伯一下子就好了~」

聽到「阿伯」二字,雖然有點沮喪,不過也早就習慣了。這幾年我的白頭髮變多,看起來確實不再年輕,再加上這些小朋友的爸爸媽媽年紀可能比我還小,因此叫我阿伯也沒錯。

醫生阿伯在小孩的哭鬧中,快速完成任務,接下來請護理師幫忙上藥蓋紗布。

「你看!很快就好了對不對~再等一下,讓姊姊幫你擦藥藥喔...」爸爸放開小朋友,繼續安慰小孩。

「我們明明年紀差不多,憑什麼我是阿伯,你是姊姊?」縫合結束,Peter Fu意憤填膺地跟護理師抱怨。

2024年1月26日 星期五

寫作生涯

 













傅志遠:會說故事的外科醫師、會開刀的作家。

這是<<生死一念>>(<<醫人三角的獨白>>簡體中文版)發行時,對岸給我的書評,我一直非常喜歡這個評語。

從入行開始到今天,當外科醫師二十二年,文字創作十一年,經過這些十年二十年的磨練,我充份感受到「任何事情都必需(也可以)靠練習而來」!

我當然不是天生就會開刀,手術技巧是靠住院醫師階段沒日沒夜一台接一台訓練而成,即使今時今日也算資深主治醫師,許多經驗也都還在累積;很多朋友問我,是不是從小就喜歡或擅長寫作?

當然不是!小時候我跟寫作的緣份只有國語日報作文班,中學時也是為了應付聯考才練習寫各種文體,之後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跟寫作沾上邊,甚至成為作家~

但是就某一天突然開始寫了,越寫越多,技巧也跟開刀一樣,可以越寫越純熟。中間當然會遇到挫折、沒梗、瓶頸、沒人看的狀況,不過就是勉強自己挺過去,只要一中斷可能就停下來了。

十多年過去,寫作已經成為習慣,作家已經是我另一個身份。

趁著最近出版新書,把過往的作品重新做個回顧,看到這些作品也真的有種感動與感慨,原來寫作題材與技巧,也是跟著自己的人生閱歷一起成長。

2011年的自己,得到了文字出版的機會,那時候雄心壯志,有好多故事想講,只是能力有限,寫作範疇離不開每日工作,談的都是醫病關係。

2011 拚命/2013醫生不醫死/2014醫人三角的獨白

當是遇到瓶頸,覺得已經江郎才盡,也曾想過大概就是這樣了。(能夠出版三本書,應該沒有遺憾了~)

休息了三年再出發,回頭寫些自己還算拿手的恢諧文學,談談年輕時候的自己。

2017有一個銀蛋叫彼得

至此,散文封筆。

小說創作則是另一個領域(就能力來說,我認為是另一個境界),在這當中摸索了五六年還是沒有方向,直到H.O.P.E.沉默的希望,就如完成某一台大手術一般,出版小說算是寫作生涯的一大成就!

接著影視化合約、劇本開發,讓我進入另一個世界,也加速了H.O.P.E.2光明再現的問世,也在寫作技巧上繼續突破。

回首過去十多年的寫作生涯:四本散文(三本改編簡體字版)與兩本中文小說(其實醫療專書我還寫過外傷教科書~),原來除了外科醫師,我也可以是作家。

我是會說故事的外科醫師,會開刀的作家。

不來會怎麼樣?

通常從急診離院的病人,我都會幫他再預約一次門診回診,即使再輕的傷,即使連我自己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

理由是「急診是短期評估」,很難把所有的外傷或問題都一次看出來或解決,難免病人回家後又有新的變化。急診的角色是處理緊急問題,完整的檢查與評估需要後續門診。

所以我都會預約,病人當然未必一定會來,然而當爭議出現時,至少我們有幫病患做到追蹤後續變化的安排動作。

有個手指擦傷的病人,傷口處理後我開了藥物讓他離院,也附上一張門診回診單。

「這個還需要回診喔?」病人拿著單子端詳了一下。

「我建議回來看一下,難免傷口會有問題,或是其他一時沒辦法發現的受傷。」我的固定說詞都一樣。

「應該還好吧!我不想回診。」

「看你囉,如果不想來就上網取消,或是就不來吧~」病人當然可以選擇要不要來,不過我還是會幫他預約。

「那可以不來嗎?不來會怎麼樣?」

「呃.......不來會怎麼樣?沒人問過我耶...不來要接受處罰吧!看是罰站還是打手心什麼的~~」我忍不住跟病人講點五四三...

病人聽我這樣講,笑笑地拿著單子走了:「我如果沒回診的話,記得打電話叫我罰站~」

旁邊的護理師跟我說:「你真的滿無聊的...」


2024年1月21日 星期日

吵架王

有天去某個購物中心,看到廁所時,Peter Fu跟史迪普說:「你等我一下,我要上廁所!」

從廁所出來後,Peter Fu前後繞了繞都沒看到史迪普,只好打電話給她:「你在哪裡?」

「我在前面轉角。」

好不容易找到史迪普,Peter Fu忍不住唸了一下:「你應該在門口等我的,亂跑會害我找不到~」

「我想說都在這附近,所以先往前走一些。」

「你就是那種會把狗弄丟的狗主人,狗狗通常會很忠誠地在和主人分開的地方不敢亂跑一直等,結果主人自己走掉了。」Peter Fu繼續碎唸。

「聰明的狗狗應該用嗅覺,聞出主人在哪裡,然後追上主人啊!」

「你真的是吵架王..........」

我輸了。

良心與佛心

有個病人因為嚴重外傷,反覆開了很多次刀,總算命是保住,但後續還需要很長的時間療養與復健。由於急性期已經過去,因此醫療團隊開始替病患做出院準備與安排。

家屬拒絕。

理由很多,不外乎覺得病人還沒完全好、家裡沒人照顧、保險理賠問題...

基本上這些都不構成一直住院的理由,醫師也沒有很絕情地要病人立刻出院,只是不斷給予方便與寬限,反而讓家屬無止無盡拖延下去。最後總算找到下轉提供後續照護的機構,才勉為其難出院。接下來就是三天兩頭再來急診,一再要求再住院,即便各方面檢查都不需要住院,家屬提出再住院的理由都不會一天兩天改善(甚至可能終生無法改善),接下來就是八方投訴、到處拉關係施加壓力。

這是前陣子遇到的案例,但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每位醫師、每個層級的醫療院所其實都會遇到。

我有時候常在想,做這份工作到底要把病人「照顧」到什麼程度?把命救回來?讓生活功能達到基本能力?還是讓病人可以活蹦亂跳出院?(最好是活蹦亂跳可以來告我投訴我~)

或許受傷與生病是病人的不幸,但這份不幸為什麼是醫療人員來承擔?基於專業與職責,我們盡力將一個不幸的病人能拉回多少是多少,完全康復是萬幸、部份康復是不幸中的大幸...

對於醫療,我定當全力以赴,然後當家屬把後續的照顧也丟給醫療人員,只會令人厭惡...

對於醫療行為,我本著良心該做與不做,但不要期待我有佛心,謝謝。

2024年1月20日 星期六

神出鬼沒

我們繼續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史迪普好心提醒:「要準備出交流道囉!可以先開到外線。」

Peter Fu不為所動。

史:「你等一下會來不及切出去啦~」

P:「我就是要最後一秒才出去,才不要讓後面的車知道我要去哪裡!電影都是這樣演的,才能甩開跟蹤!」

史:「白癡。」

強辯

Peter Fu載著史迪普要出門一趟,出發前先繞去醫院辦點小事,前方的車開得超慢,Peter Fu閃電般超車之後,加速把對方甩開,快速開進醫院。

「欸~小心一點!我可不想發生車禍,然後耽擱我們後面的行程。」史迪普忍不住唸了一句。

「雖然我偶爾會撞到柱子,但我必需提醒你一件事:『到目前為止,我們在醫院附近發生的兩次事故,都是你.....』」Peter Fu無情地回擊。

「那兩次我都是被撞的,我也很倒楣好嗎?」(一次是等紅綠燈的時候,被後方煞車不及的公車頂到屁股,一次是被闖紅燈的機車擦到。)史迪普大聲喊冤。

「你知道我在外科急診,遇到每個車禍的病人,不管他是開車、騎車、走路,不管到底事故是怎麼發生的,你如果問他『怎麼受傷的?』,一百個有九十九個會跟你說『我被撞』~」Peter Fu再嘴回去。

「可是那兩次是真的被撞啊~你也看過照片.......」

「你應該加入樂團當主唱的。」Peter Fu突然轉變話題。

「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有一個樂團叫做『強辯樂團』嗎?」

「..............................」

時代產物

外科手術中常有需要沖水的時候,可能是將血水沖掉,確認是否仍有出血,可能是腹腔或傷口清潔,沖刷感染源。

不同的沖水目的,會用不同的工具。如果是大量沖水清洗,就會把一整碗水倒進腹腔裡;如果是定點沖水,甚至加點水壓,就會用一種灌洗針筒。

我們醫院的術語叫「整碗水」(護理師就會把一整碗的清水遞給手術者),以及「叭噗水」(護理師會把專用針筒裝水遞過來)。

從我學開刀的時候,就是用這兩個術語,幾十年來都是如此,年輕醫師在開刀也是這樣喊。

有一天我和一位住院醫師在開刀,他一邊看著腹腔,一邊頭也沒抬把手伸向護理師,「叭噗水!」護理師就把針筒遞給他。

「你知道為什麼這個叫『叭噗水』嗎?」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是『叭噗』嗎?」

「不知道。」

「我想也是,你應該沒有經歷過『叭噗』的時代,我小時候放學最期待『叭噗』~」

知道的人應該有點年紀,不要為了自以為年輕裝不知道!



2024年1月18日 星期四

為老公好

同一天的門診,另一個上週讓我開膽囊切除的病人回診。

病人一走進診間就非常高興:「醫生,太謝謝你了!我出院兩天就回去上班,以前動不動就痛的問題完全改善!」

「很好啊~膽結石就是開完刀就不痛了。」我拿起剪刀準備幫他拆線。

「是嗎?我還是覺得把整個膽都切掉,這個決定太草率了!」病人的太太在旁邊冷言冷語。

我停下動作抬頭瞪他一眼,同樣的話上週她在急診已經講過一次。

當時病人痛得在床上打滾,我以外科主治醫師的身份建議手術,病人立刻答應「只要能夠不痛,我馬上開刀!」結果病人的太太在旁邊阻止:「你要開刀嗎?會不會太衝動?要不要回去再想一下?還是多去幾家醫院問問看?」

「又不是你在痛!我要開啦!」病人很生氣地跟他太太說。

手術後順利出院,病人的症狀幾乎是瞬間緩解。

今天病人的太太又講一樣的話,我只是瞪他,結果病人可沒那麼客氣:「你到底是怎樣啦?痛是痛在我身上,開完我就好了,你還有什麼意見?」

「隨便你啦!身體是你自己的!」太太氣得回了這一句。

我疑惑了~通常這句話是出現在「該治療而病患拒絕」的時候,怎麼會是「勸阻病患接受必要的治療」之時?

#把醫生當賊

#自己當醫生



短暫的美好

今天的門診,我有幫一個病人預約,我一直在注意他會不會來。

兩週前病人因為腹痛來掛急診,我做了初步治療緩解症狀後,接下來的檢查高度懷疑是某種難搞的腫瘤,他勢必得接受一個高風險的腫瘤切除手術。

通常我的習慣是在詳細說明後,讓病人有些考慮的時間,畢竟也沒急到需要現在立刻馬上做決定,我希望病人與家屬是在深切考慮、討論、打聽之後,才決定要(或不要)讓我治療,以免當風險出現時,心中會有遺憾。

「我幫你約下週的門診,這星期你先回家想一想,跟其他家人商量一下。」這是上次門診我跟他說的話。

「不用考慮了!我覺得跟你很有緣,就給你開吧!」病人很乾脆地跟我說。

「別急著做決定,你可以拷貝所有的病歷與影像,多方打聽一下再說。如果最後決定是找我,下週來門診談手術細節,同樣地,如果有其他打算,網路上取消掛號就好了。」

一週過去,病人出現了。

「如何?想好了嗎?你的決定是什麼呢?」

「呃...不好意思,我跟家人後來的決定是去xx醫院。」對方說的是另一家醫學中心,主治醫師也是業界赫赫有名的教授級人物。

「哦~好啊!那祝你順利。」

「我是專門來跟你說謝謝跟不好意思的。」病人拿出準備的禮盒。

「別說謝謝,沒幫上忙!也別說不好意思,我希望每個病人都好,不管是我治療還是其他醫師,總之希望你在xx醫院能夠獲得最好的照顧。」

我們在很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這段談話,如無意外,我應該不會再遇到他。人與人有時候就只有萍水相逢的緣份,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可以把握短暫的萍水相逢對自己很好。

2024年1月16日 星期二

不完美的信任



與其說病人或家屬感謝我,我更感謝病人的信任。

我感謝這份感謝。

曾經有個學長告訴我:「當醫生最悶的不是病人沒治好,家屬責備你,而是把病人治好了,但家屬還是不滿意;同樣的,最有成就感的不是病人順利出院,然後非常感謝你...」

「而是即使結果不如人意,家屬依然感謝醫師,感受到醫師的努力。」

我的運氣算好也算不好,兩種極端狀況都遇過,把快死的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結果因為不讓病人繼續住院,被某個親戚寫投訴信...

也有病人在治療後,雖然命救回來了,但也有些當時疾病太嚴重留下的後遺症,在我的門診追蹤了幾年,最後還是熬不過。

然而時至今日,家屬仍跟我保有不錯的關係。

行醫的路上我始終感恩,許許多多朋友對我的幫助與信任,讓我可以一直堅持一直努力。

謝謝您的信任。

2024年1月14日 星期日

老板娘兼打雜

Peter Fu和史迪普一起開車出門,停車場剩下角落一個很難停的位子。一如往常地,在史迪普的指揮之下,Peter Fu精準把車停進去。

P:「我想到我們可以發展什麼副業了!」

史:「什麼?」

P:「我們來開駕訓班好了。」

史:「我當老板娘收錢嗎?」

P:「剛開始的時候,你可能要兼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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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以前曾經有個瘋狂的企劃:去各停車場專找最刁鑽的位子,然後由Peter Fu直播把車倒進去,再由史迪普講評或親自示範.....

開放斗內。

2024年1月12日 星期五

除錯能力

除了臨床工作之外,醫院裡有很多年輕醫師,我常必需扮演老師的角色。

我慢慢發現,所謂的老師,可能不只是單純「教」年輕人東西而已。所謂的「教」,指的只是知識或技術的傳遞,例如我教醫學生判讀影像、診治病人,例如我教年輕醫師開刀,可能是開給他們看,可能是帶著他們實作,也可能是他們做,我在旁邊監督...

老師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不只是傳遞知識或技術:傳遞經驗。

告訴年輕人哪邊可能會犯錯,讓他們不要走冤枉路。

我在美國進修那一年,無論是資料處理、研究設計還是統計概念,都有一日千里的進步。然而這些進步並不是進修機構那些美國人教我的,而是在跳脫舒適圈、沒有助理或其他諮詢對象的情況下,在各種工作的要求與壓力之下,強迫自己學會的~(很多人問我統計是跟誰學,我都回答是Youtube和Google,當美國老板今天給我指令,明天要我拿出成果時,當然就是一整夜跟資料搏鬥,強迫成長與學習)。

那時候沒有人教我,所以我走了很多冤枉路,哪怕只是語法中多一個逗號,就會整個算不出來,我可能因此被困住好幾小時,直到自己除錯成功~

前面大半年的時間,我都在摸索美國外傷資料庫的處理,進修的後半段每個環節都搞懂了,輸出資料就能得心應手,論文也就一篇接一篇出來。

最近開始把這些資源與技術,教給下一代的年輕醫師。過程很順利,大約一個小時就能把步驟講完,接著讓他們練習,我還會出幾個作業給他們,讓年輕人試試自己完成。

之所以可以一小時完成,是因為我前面已經走過八個月的冤枉路,現在把最快最平坦的路給他們走。

試作的過程,學生們會遇到困難,可能哪邊算不出來,或是算出來的數字很不合理。

「喔...你這邊算錯了,要去掉(或加上)...」我瞄了一眼對方電腦上的公式。

「為什麼你一眼就看出錯誤?」住院醫師有點懊惱。

「不用沮喪,因為這個錯誤,在2017年我初接觸的時候,也犯過一模一樣的~」

傳道、授業、解惑,除錯.......

2024年1月8日 星期一

充滿感恩的生日

47歲了。

一早眼睛還沒睜開,手機響個不停,簡訊、通訊軟體、臉書私人訊息,許多朋友祝我生日快樂;今天雖然是我的生日,但有個研討會得開一整天,見到面的朋友都跟我說生日快樂;兩天前已經有朋友在診間先幫我慶祝過一次。

醫院裡有好幾份生日賀禮。

忙了一天下班回家,有蛋糕從中部宅配直送到府,也是朋友的好意。

今晚在家吃飯,沒什麼盛大慶生活動,史迪普和兩個孩子都幫我準備了生日卡片,彼得說還有手作小禮物,我的慶生活動就是Ubereats加上朋友的蛋糕,三個生日願望分別給了身邊三個對我最重要的人。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感言要說,只希望自己與身邊摯愛的每個人,都能健康快樂順順利利。

若真的得說些什麼,那就是充滿感恩。感謝上蒼,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對我很好,也感謝每個對我好的人!無論是家人、朋友、同事、工作夥伴,是你們讓我的每一天都充實與開心。

當我遇到挫折的時候,這些愛我的朋友給予的鼓勵,讓我很快就重新站起來;即便素昧平生,每一位在網路上支持Peter Fu的朋友,也是我一直走下去的力量!

我用充滿感恩的心,度過47歲生日。

為了防止過幾年就會是50歲的到來,Peter Fu決定明年開始逆著過生日,所以明年請與我一起慶祝46歲生日!









#永遠的數字手勢


2024年1月6日 星期六

世態炎涼

現實是人的天性,尋求對自己有利的人事物接近,遠離一切可能對自己有不良影響的因素。

我看過很多現實的人,或許行為很可惡,不過也現實的很有趣,原來態度的轉變人前人後可以如此之大,原來前面的信誓旦旦海誓山盟,下一秒可以翻臉不認。很多我以為已經是對人性觀察的下限,永遠都一直被刷新。

我們身邊什麼樣的人都有,前一篇我提到有朋友想到我,在生日還沒到就先幫我準備,同一時段也有令人遺憾與不解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默默的發生著....

認為你對他有利能幫忙的時候,前倨後恭;當找到了另一根浮木之後,就又是另一張臉。

古有明訓:趨吉避凶、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所以是我對人性的期待太高。

2024年1月3日 星期三

主戰主和

 可能是我所屬的專科,也可能是我接受的訓練與文化使然,對於醫療處置,我是屬於偏積極的「主戰派」。

外傷跟疾病不一樣,當來得又快又急的時候,實在沒有太早放棄的理由;況且外傷醫療這些年,我見過太多奇蹟,有時候我們會從經驗來判斷: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甚至會造成更多問題....

只是有些決定不適合太早下定論。

我有個病人發生嚴重的腸壞死,手術時病人用上了最高劑量的強心劑,當時我面臨非常大的決擇:必需切掉90%以上的腸子,就算存活,接下來的幾週幾個月生活品質將極差;或是向家屬說明病情無法逆轉後,讓病人在平順中死亡...

兩個選擇其實都沒有錯,我選了前者,一段時間的努力後,病人要準備出院了。

差別在於主戰還是主和的一念之間。

外傷醫師不是神,當然不可能起死回生(死亡是一個不可逆轉的現象),但有機會「起濱死回生」,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傷患,如果積極搶救,或許有機會再把他拉回人間,儘管看起來是那麼的絕望...

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間,「主戰派」的一念之間。

我之所以用「一念之間」的「念」,就代表這件事沒有對錯,積極搶救未必就一定對;預見就算耗盡力氣可能還是白忙一場,而提早放棄,也未必就一定錯...

純粹是個人價值觀。

我剛入行的時候,遇過胸口插一把刀心跳停止的傷患,當把刀拔掉、心臟破洞修補、流失的血再灌回去,最後病人走路出院。這種情況,如果病人死了,我相信不會有任何人責難醫師沒有盡力,醫師如果當時判定沒有生存機會而不再搶救,也絕對沒有錯。

差別在於主戰還是主和的一念之間。

前陣子我的同事救活一個心臟中槍的病人,心臟被子彈打了個洞,送來醫院的時候沒有心跳血壓,最後順利出院。在我文章中偶爾會提到外傷醫療的極致:急診開胸心臟修補與主動脈控制,同事在急診就把胸腔打開,破掉的心臟縫起來,把一個本來會死的病人拉回人間...

這在任何醫院都不是「標準處置」,這是一個取決於病患運氣、醫院設備、醫師技術與膽識的高難度手術,做是拚一把,不做絕對沒有錯。

差別在於主戰還是主和的一念之間。

主戰還是主和,就只是價值觀的展現,身為第一線醫師,我不覺得自己有權力在很短的時間內選擇放棄或投降,病人可能很想活、家屬可能很想救。

我也很想救。



解題專家

 我當學生的時候有接過國中生與高中生的家教,基本上醫學系學生在家教市場是受歡迎的,甚至比本科系還受歡迎。(大學本科系可能對某個科目相當專精,但能考上醫學系的學生,某種程度代表著他高中時的每個科目都有一定水準,所以我接過數學、英文、化學、甚至是生物~)

雖然大部份的科目,過了當年聯考之後就再也用不到,不過我很開心經歷過這一段日子,即使時至今日,解題技巧還烙印在心中永遠忘不掉。
前幾天彼得兔在做數學功課,他拿了一張考卷來問我,說裡頭有幾題不會。我幫他看了一下,告訴他該用哪個公式與哪個定律來解題,一點難度都沒有。
「這樣你會算了吧?」把解題法演示一遍給兒子看,也確定其他幾題其實是差不多的,我走回自己的沙發區繼續工作。
「怎麼可能?我想了好久,你馬上就解出來了。」彼得兔一邊照我教他的方法寫作業,一邊嘴巴上不認輸。
「其實真的還好…..」我盯著電腦做自己的事,頭也沒抬地說。
「這題呢?我們老師說這題是超難題!我想了一個下午解不出來!」彼得兔在書桌邊叫我。
「喔,我來看一下。」我只好再從沙發站起來走去彼得兔的書桌邊。
「這個乘這個,然後套那個公式,約分之後就是答案…」講完之後我又走回自己的位子。
「為什麼你說想了一個下午的題目,你爸只用十秒就解出來?」在旁邊的史迪普忍不住發問。
「其實不到十秒,有五秒是我從沙發走過去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