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前幾天接到病歷室來電,法官(還是檢察官)要查某本病歷...
基於可能的醫療糾紛預防,病歷室先打來提醒我...


一聽到這種事,我相信每個醫師一定會立刻跳起來...
先瞭解這個病人是誰,再確認和自己有沒有關係...

我發現他是一個癌末的病人,前年底因為全身黃疸來掛急診...
被當日值班的我收治住院...
由於腫瘤已經全身擴散,已經不可能用手術切除...
所以我幫他做了繞道手術,解決因位腫瘤壓迫造成的膽道與腸道阻塞後,
就轉給腫瘤科醫師打化療...

看病歷紀錄,他在我幫他手術後的半年,還有持續在腫瘤科門診追蹤...
所以我很有把握,不管法官(或檢察官)查扣病歷的目的為何,
應該都跟我沒有關係...

雖然說病人來來去去,我實在記不得每一個人...
不過對他,我特別有印象...

中年男性,一個人來看診,沒有家屬...

通常這種和癌症生死相關的大事,我都會要求家屬要來...
也常會隔離病人,先讓家屬有心理準備...

幾天後,他的太太來醫院...
看起來知識水準沒有很高...
不過這不重要,我必須很清楚地讓他知道,他老公可能來日無多...

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他有一天在我解釋病情時...
衝到護理站來罵我: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講!我太太不懂!!

雖然被罵得有點沒頭沒腦,不過我可以接受...
或許是為了保護家人,不希望他們被這些負面消息打倒...
我覺得他是一個重家庭不怕死的男子漢...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我對他的病情毫不隱瞞...
繞道手術非常成功,我還特別提醒他:趁這段日子把未完的心事了一了~~

之後他就不在我這裡看診,以腫瘤內科的治療為主...

有一天開某個研討會,剛好遇到固定合作的腫瘤科醫師...
告訴他先前發生有人來查扣病歷這回事...

"你說那個病人啊!我知道...沒關係...檢查官是要驗屍用的!"
腫瘤科醫師娓娓道來的故事,讓我接下來的幾分鐘驚呆了...

"我原本和你一樣,覺得他應該是沒什麼錢,老婆又什麼都不懂,很可憐..."

"其實他是南部的大地主,土地房子一大堆..."

"他老婆每次在我門診,就是問我他還能活多久,可以領多少錢?"

"所以他都不讓他老婆知道病情..."

"最後一次看診時,我預料狀況不好,才建議他去急診等住院..."
"可能要啟動後續安寧療護..."
"即使已經出了診間,他老婆又折回來問我,他老公還要多久才死..."

"最後他沒有去掛急診,去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上吊自殺..."
"他說,只要我是自殺,我老婆就領不到保險!!!"

"所以檢查官應該只是相驗這部份,需要之前的病歷做參考...."

故事聽完,Peter Fu呆坐在椅子上...
自認為身經百戰,再沒有任何光怪陸離的事可以打動我...

人性的黑暗,卻永遠在出其不意時,狠狠讓你知道,自己還單純的跟白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