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Fu: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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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傷急症外科醫師,文字創作者;昨天的無名小站,今天的Google Blogger,聯絡方式: drfu5564@gmail.com 聯絡演講或簽書請來信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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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8月17日 星期日

隨緣

基本上,「苦口婆心」這四個字,不存在我與病人的相處裡。

我做的任何醫療建議或處置,都是基於職責與專業,但是我從不覺得自己可以或是需要「勸」病人接受什麼。

以前或許有些傳說故事,某些老醫生會「苦口婆心」勸病人接受某些治療,我的原則永遠是「尊重」病人選擇。

有個腸穿孔的病人,一開始掛急診的時候肚子爆痛,打過止痛針之後緩解不少,因此當我向他說明「腸穿孔需要手術」時,被病人拒絕了。

「我想先用藥物治療看看。」

「你確定?腹膜炎不開刀會死喔!」

「沒關係,我想再等一下。」

「好。」

有個腳底被玻璃割破的病人,我讓他去打一針破傷風,護理師突然跟我說:「病人不想打針!」

「好。」

有個撞車之後安全氣囊爆開的病人,超音波看起來腹腔內有些積血,照常規應該做電腦斷層並且打顯影劑,確定內出血部位與嚴重度。

護理師把同意書給病人簽名的時候,病人拒絕了。

護理師:「病人對顯影劑跟幅射線有疑慮,他不想做電腦斷層!」

「好。」

後果我只會講一次,不想接受建議,我完全沒問題,「好。」

檢查的意義

我雖然不是急診科醫師,但是也在急診工作了很多年,一直記得一位急診前輩很感慨的一句話:「我們在醫院上班,到底是幫病人看病,還是幫病人的健康背書?」

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有個腹痛的中年人來掛急診,初步的檢查沒有緊急問題,所以前輩讓病人出院。幾週後病人腹痛還是沒好,去另一家醫院看診,做檢查發現是胃癌,因此回來告這位前輩誤診。

「肚子痛的原因有幾十種幾百種,我怎麼可能在幾分鐘內看出他有癌症?病人看過我,難道之後就不能有其他病嗎?有其他病就是我誤診嗎?」有一次與家屬開協調會之後,雙方仍然沒有交集,那天他其實還要在急診上班,中間請同事幫忙頂一個小時去開會,回急診後他遇到我,很痛苦的跟我說。

前幾天有個學生打籃球發生撞擊,眼鏡破掉把臉給劃傷,我們把傷口處理好之後就讓他回家了。

兩小時候學生的媽媽帶他回來:「他爸爸說應該回來急診做一些檢查。」

「做什麼檢查?」他們走到我的位子前面,我看了一下年輕人,正常走來走去。

「不知道啊~你是醫生。」媽媽又把球丟給我。

「那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好像...還好。」病人自己轉了一圈,又把兩手舉高。

「你如果可以告訴我哪裡痛還是哪邊不舒服,我當然可以幫你檢查。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裡不舒服,我怎麼知道要幫你做什麼檢查?」

我來醫院上班,是幫病人看病,不是幫他的健康背書。

2025年8月11日 星期一

群嘲

沒有同理心的三個人。

那天Peter Fu在健身房跑跑步機,跑到一半一隻耳朵的耳機掉了,於是Peter Fu很直覺地往地上找,卻忘記跑步機還在動,然後因為找耳機所以腳步停下來...

接下來就是Peter Fu被甩下跑步機跌在地上,左邊的膝蓋就擦傷了。

拍拍膝蓋雖然有點痛,不過傷口不深,所以我找到耳機戴上,然後要繼續跑。但是我沒有先把跑步機關掉,想說直接跳上去繼續跑,結果被甩下來第二次,這次右邊的膝蓋擦傷~

兩腳一起受傷爆痛,我只好中斷運動。

我把這件事告訴史迪普、彼得兔和彼得水,一開始史迪普很關心:「天啊~你還好嗎?有沒有摔到臉?」

「沒有,只有膝蓋而已。」

知道只有輕傷之後,三個人就開啟了訕笑模式:「你怎麼會覺得自己的速度,可以跳上跑步機繼續跑?」「你被甩下來的時候,有被健身房其他人嘲笑嗎?」

彼得兔:「怎麼會有人笨成這樣?」

Peter Fu:「請注意一下你跟你老爸說話的態度。」

#我沒事破皮而已 #跳回跑步機真的很蠢嗎

2025年8月8日 星期五

持續

我很常值班開刀一整夜,護理人員三班換,Peter Fu沒有換。

前幾天值班也是,下午四點白天護理師下班,跟我說掰掰。小夜我繼續開,大夜我繼續開,最後一台刀開完剛好隔天早上七點多。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手術更衣室,接下來要去參加晨會還有查房,剛好白班護理師來上班。

我們在門口打了招呼,護理師問我:「你從昨天忙到現在喔?」

「嗯...從我R1(住院醫師第一年)忙到現在~」

2025年8月7日 星期四

GPT效應

之前寫過一篇文章,談病人會拿著問ChatGPT得到的答案來問我,坦白說我不喜歡這樣。

不知道是否是演算法的關係,類似的文章開始出現在我的社群網頁,有其他醫師同業類似的抱怨、律師也有,也有民眾發表他拿GPT的內容跟醫師討論,結果被罵~~

底下留言正反都有,也沒什麼好深究或吵架的。

不過我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因為醫師(律師)怕被 AI取代失業,所以不能接受病人用 AI內容來要求或質疑~

這篇我想談一個字,叫做「責任」。

基本上,我絕對相信ChatGPT在資料整理與分析上比我厲害,畢竟我的腦子就那麼一點大,很多書都是幾年前讀的,怎麼可能比的上AI幾秒鐘內搜尋全球資料的出的結果。現在是AI還不會開刀,我想過一段時間,可能連手術都有可能會被AI執行,精準、不會失誤、不會疲累...

醫師與GPT的差別不在能力,而在於責任。

當病人跟我說「我的鄰居說...」「我的三嬸婆說...」「Google上面說...」「xx論壇的網友說...」的時候,其實跟拿著手機「可是GPT說...」意思是一樣的,都是用第三方的意見來與醫師討論。

那我在反感什麼呢?

網友、鄰居、Google,乃至GPT都不用對病人負責,可是醫師要。

民眾可以拿著GPT建議的菜單去餐廳點菜,反正不好吃也是自己吃掉,要怪就去怪GPT建議不好;但當民眾用GPT的建議來要求醫師做什麼或不做什麼,責任是醫師在承擔。

身為一個醫師,我必需替每一個醫療決定負責,做了某個手術,需要承擔成敗;排了某項檢查,需要承擔檢查帶來的副作用風險,甚至是健保核刪...

GPT可以儘管提出其基於大數據分析後的建議,相當完美且周詳,但卻不需要對這些建議的風險與費用負責;相反的卻要醫師來執行與負責,我想應該沒有人會開心。

舉個例子,某次有個病人來我門診,跟我說了一些腸胃道的症狀,然後問我:「我有沒有可能是胃癌?」

我當然不可能單憑症狀就告訴他有或沒有,只是相關的檢查檢驗有一定的順序與適應症,在我還沒說完的時候,病人就拿出手機,列出GPT建議做的事,其中不乏侵入性檢查甚或是高單價的檢查~

請不要怪我玻璃心,我請他拿這份報表去健檢中心了....

2025年8月3日 星期日

問診

假日的下午很多人出去運動,當然就會有人受傷。

急診來了一個身上一堆擦傷的病人,還穿著棒球裝,然後手摀著眼睛。

Peter Fu上前問診,瞭解發生什麼事。

病:「我們剛才在打球,我是捕手,結果隊方衝本壘的時候是滑壘,我用身體去防守他,就被撞飛踢到眼睛。」

P:「那有守住嗎?」

病:「你不是應該問我哪邊受傷嗎?」

確認呼吸

有一次Peter Fu值班整夜都沒睡,隔天一樣上班到下午才回家,晚餐吃完Peter Fu就支持不住在沙發上睡著了。

那天晚上史迪普有事出門比較晚回來,回家後看到Peter Fu睡得很熟,所以也沒把我叫醒。

一直到了正常該進臥室的睡覺時間,史迪普才搖搖我:「該回房間睡了。」

隔天Peter Fu問史迪普:「你看我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難道不會想要確認一下我有沒有事嗎?如果照你回家之後,又過了幾小時才叫我,說不定我都斷氣很久了還沒發現~~」

史:「你知不知道你打呼超...大...聲?呼聲那麼大就是告訴全世界你沒斷氣。」

P:「.............」

2025年7月31日 星期四

外觀形象

昨天值班,接到急診會診去看一個病人。

我所服務的機構,會診機制除了打電話通知之外,手機會同步收到簡訊,因此通常我走到急診的時候,都是看手機簡訊內容叫病患的名字。

昨晚我剛走進急診,就被一對夫婦攔住:「你是外科醫生嗎?」

「嗯...我是。」可是我很疑惑為什麼他知道我是。

「我等你很久了。」

「請問你叫做什麼名字?」我看了手機簡訊的病患姓名,與眼前這個病人並不一樣。

「阿姨,他不是來看你的啦!外科醫生有很多,他不是這一科的!」急診護理師趕緊跑來澄清,這個病人的會診科別,不是我所屬的專科。

「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外科醫師?」我忍不住問他。

「又高又帥,當然是外科醫師啊!」

好的,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2025年7月27日 星期日

底氣

我常覺得行醫很像玩遊戲,隨著時間過去旅程經驗值增加,各種能力就會獲得升級。

很多能力都必須靠時間來換,年輕的時候就是學不來,資深一點自然而然就具備了。不只是知識或技術,就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信與底氣。

十多年前我在台中剛當主治醫師的時候,我的直屬長官是副院長,後來他因為個人生涯規劃離職,所以最後幾次門診讓我幫他代診。

副院長自然是副院長,就是當地名醫,所以很多病人慕他之名來掛號,也有很多長期追蹤的老病人。

病人一進來看到不是副院長,而是一個年輕主治醫師,臉馬上就垮下來了~

跟他說明副院長回台北了,把病人轉給我,病人很不客氣地說:「我就是專程來給副院長看的!」或是直接問「你會看嗎?」

要不就是用很酸的語氣說:「那你如果會看的話,就給你看吧!」

我已經忘了當時是怎麼回答病人的問題,只記得那幾次的代診,是我行醫生涯中排名前幾名不開心的經驗。

前幾天有個同事臨時有事,請我幫他代班一次門診。

我當然可以理解,病人想要給自己的原主治醫師看診,或是發現是其他醫師代班時的失望。坦白說,我也只是臨危受命,病人不想給我看,我還不想看咧~

也是有病人露出猶豫與不太開心的表情。

「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直接離開,下週再來,我可以幫你退掛號;一個是就讓我幫你看,你自己斟酌。」

「我知道你不想給我看,其實我也不想看,我純粹是基於道義幫同事忙而已。」

我跟病人講的也是肺腑之言,今時今日,我也不必委屈病人或委屈自己。

最後病人還是給我看了(其實也不過是胃潰瘍術後追蹤而已),病人的兒子跟他說「來都來了」....

2025年7月24日 星期四

瘋狂世界

有一天早上史迪普開車載Peter Fu跟彼得兔。Peter Fu跟史迪普要去醫院上班,彼得兔要在中途下車搭捷運。

大清早的上班時間,馬路上車非常多,捷運站又在馬路的另一邊。史迪普很為難要如何快速靠邊,讓彼得兔下車,以免擋到後車,然後還得快速切換回內線,準備接下來左轉。

P:「不然我們就直接開內線,讓他從左邊下車,跳到中間分隔島上,這樣我們就不用靠邊了~」

史:「不要亂講啦!車子一直在前進耶,而且內線怎麼可能放人下車?」

P:「那就慢慢減速,不用到完全停下來,只要速度慢一點,他就可以跳下去,頂多往前翻滾幾圈就可以安全著陸。」

兔:「好耶~這樣比較快!」

史:「你們要不要聽聽你們在講什麼?為什麼我必需跟兩個白癡講話?」

P:「欸,這不一定喔!如果有一個人,覺得全世界都是白癡,只有自己最聰明的時候,說不定自己才是瘋狂的那一個~」

史:「那你跳。」


人情義理

讓我們來弄清楚「歡迎」和「邀請」的不同。

幾個月前我接到一封信,是某個雜誌主編親自寫信跟我「邀稿」,表示有一個專欄很適合我的文章,希望我能投一篇稿子給他們。

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對方要的主題我也有很多素材可以寫,所以我很爽快地答應了,雙方也講定最後交稿時間。

中間我雖然很忙,但是仍努力在期限前把稿子交出。

點選「確認送出」那一刻,我鬆了一口氣,雖然寫作不難,但它就是一件事,在有交稿期限的狀況下,我還是在有點壓力之中把它完成。

後續我根本忘了這回事,反正每天都有文章要寫,論文、網誌、報社專欄、小說、劇本...

今天收到一封信:「閣下文章經審查未予通過,建議修改後重新投稿」。

這件事讓我整個氣炸,直接請教對方「是你主動跟我邀稿,還把我退稿,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雜誌主管打電話,跟我說明「只是請人幫忙審稿是否有錯字之類,不影響刊登」~

我告訴對方:「沒關係,那就不用刊登了,我的東西不夠好。」

在我的認知裡,『邀稿』跟『歡迎投稿』是不一樣的。很多期刊(無論學術或非學術)常會發出信件邀請投稿,我收到的時候會評估自己的時間與文章品質,來決定是否投稿,也可以接受可能被退稿的事實。

可是「主編來信邀稿」,我認為是完全不同的狀況。對方提出邀請,我答應了,雙方協議就成立:我有義務如期交稿,對方有義務刊登。

豈有前面拜託我惠賜一篇稿子,後面說審查不過退稿之理?

其實那本期刊我聽都沒聽過,文章刊在上面我也很懷疑有沒有人看,如果我真的希望文章被人看到,有太多的平台可以讓我發表。

今天的狀況就彷彿被求婚,然後我答應之後,對方才說考慮之後不結婚了....

2025年7月22日 星期二

休養時間

可能有一件事要弄清楚:病人因為某個疾病或某個外傷,因此需要休養(可能是工作請假、可能是保險理賠、可能是訴訟賠償),基本上休養天數,是由醫師來決定的。

無論是否合理(其實身為醫師,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合理,病人要休養多久關我什麼事),但是沒辦法,診斷書要醫師開,因此醫師要負責,因此醫師可以做決定。

今天病人來門診開診斷書,手上有個傷口當時縫了幾針,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幫我寫休養兩週,因為那時候我請了兩週在家休養。」

「傷口癒合不用休那麼久。」

「那怎麼辦?我假都請了,人資要我提供診斷書。」

「換醫生或是換工作。」

事後諸葛

很多時候,病患與家屬會有的不滿(甚至興訟提告),都是抱怨「沒有及早檢查出xx疾病」、「延誤診斷」、「診斷錯誤,誤診」...

我相信一定有這樣的案例,醫療絕對不是完全不會出錯。不過這篇文章不討論個案,我想談一個「病家很常拿來做為指控誤診的理由」。

病人可能因為某個症狀就醫,然而卻沒檢查出某個疾病,可能是後來病情惡化、或是到了另一家醫療院所,才被發現是某個疾病,因此指責一開始診治的醫師誤診。

聽起來滿有道理的,我知道我的讀者當中也不少民眾,我相信認同上述邏輯的一定不少,又或者說在那個憤怒的當下,直覺就是覺得自己的病情被擔誤了~

舉個常見的例子,我們在急診常遇到撞到頭的病人,要不要做檢查,常是醫師與病人意見不同的地方。病人很擔心想做檢查,醫師則依據當時的臨床症狀、現行醫療指引,甚至是所屬機構的醫療量能,來決定是否安排檢查。

現在的醫師都很怕被告,所以如果被判定「不需要做檢查」,一定是症狀完全不符合檢查條件(例如只有一點頭痛頭暈~)、目前的國際處理標準都只是建議觀察,或是這家醫院沒有電腦斷層。(有些醫師會跟病人說,要做檢查請去大醫院~)

問題來了,即便如此,還是有極低機率的狀況,可能有潛在或是遲發腦出血,一旦遇上這種極端案例,家屬回頭指責醫師「沒做檢查,所以誤診」,這到底有沒有道理?

更別說現在還有病人拿著用Google或GPT查「腦出血該如何診斷」,用裡頭列出的一大串檢查來質疑醫師為什麼當時沒有提供?

這不只是事後諸葛,而且是倒果為因。

以醫療診斷來說,醫師需要先考慮的永遠是「最常見」、「最可能」與「最致命」。

例如病人主訴胸痛,醫師第一個要排除的一定是心肌梗塞,因為心肌梗塞會死;例如病人主訴咳嗽有痰,通常會往最常見最可能的呼吸道感染(感冒)先去評估。

當然你說咳嗽有痰,有沒有可能是癌症?當然可能,但在那個當下到底是先考慮感冒還是考慮癌症,如果上網路查資料,得到「肺癌的表現可能是咳嗽有痰,應該做電腦斷層來檢查」的結果時,難道每一個咳嗽有痰的病人,都必須做電腦斷層來排除癌症?

想像一下你在牌桌上打牌,「知道對手底牌」的狀況與「不知道對手底牌」時,出牌策略一定不一樣。

不知道對手底牌時,你只能憑桌上的牌面、對手的表情與自身的經驗,一張一張打出有勝算的牌。

但如果知道對手底牌是方塊二,無論牌面有多大,表現得再有自信,那我們出牌一定是一路跟到底;反過來說,當知道對手底牌是同花順時,無論自己的牌有多好,應該是蓋牌認輸...

當病人用後來的診斷,去問Google或GPT「xx病該做哪些檢查時」,網路給出的答案就是建立在已經知道底牌狀況下的策略。

其實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寫這篇,可能是看了太多網路上病人對醫療的抱怨,拿著GPT查出的東西來質疑,連帶讓我心情不好。

我不確定能不能讓需要聽懂的人聽懂,不過我覺得這該講。

2025年7月17日 星期四

有話直說

「你直接跟我說你的訴求,我才能決定要怎麼幫你。」這是我在診間很常跟病人說的一句話,與其拐彎抹角扭扭捏捏,明白跟我說就好了。

有個病人撞到胸口,急診的X光顯示斷了一根肋骨,一週後來我的門診。

病:「我到現在還是很痛。」

P:「會痛一陣子,我再開藥給你吃。」

病:「那我這樣可以上班嗎?」

P:「能不能上班,是看你的工作型態與對疼痛的耐受度,所以你可以自己決定。」(我其實已經聽出端倪)

病:「那你覺得我需要休息嗎?」

P:「你直接跟我說你的訴求,我才能決定要怎麼幫你。」

病:「你可不可以幫我開一張診斷書,說建議休養幾天...」

直說就好。

另一個老人被車撞,輕度肝臟撕裂傷,沒有手術,單純住院觀察幾天,然後沒事出院。

回診時家屬推著病人進來,第一句話就告訴我:「阿罵精神很差,現在都站不起來。」

P:「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會好。」

家:「我們家人都要上班,阿罵在家沒有人顧。」

P:「你直接跟我說你的訴求,我才能決定要怎麼幫你。」(大家看到這邊,應該都知道後面會發生的事了吧~)

家:「我們想要申請外勞。」(拿出巴氏量表)

為什麼不直說呢?

自費品項

現在的自費藥品與自費醫材很多。

在談這個話題之前,我先講三個前提,讀者中有醫療業也有一般民眾,我相信有人認同有人反對,但這是我的看法,接下來要講的事,也是建立在這三個前提上。

1.自費醫材不是壞東西,基本上能合法上市,一定是通過重重成效與副作用試驗,證實對病人有幫助的東西。
2.建議病人使用自費品項,不等於要賺錢。
3.要不要讓病人使用自費品項,與道德無關。建議使用的醫師不一定無良,只讓病人使用健保品,也不一定就多高尚。

我的手術會給病人自費商品的「選項」,既然是「選項」,就是「可用可不用」。

有些手術的本質是為了「生活品質改善」,例如變得更美、身體更舒服,那當然得花點錢,因為那是健康之外額外的東西。

在我們這種救急救命的專科,本來就不該存在「不自費就不開刀(治療)」的問題,所以無論病人使用健保品還是自費品,該開的就會開。

但不能否認,健保給付的就是最基本的需求,但若希望有好一點的照護品質,確實不少自費品很不錯。例如搭飛機一樣,如果標準只放在「抵達目的地」,那最便宜的經濟艙就行,但若想要睡舒服一點、餐點好一點、行李多一點...那就加價購。

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讓病人有自費品項的選擇」有什麼問題,但我永遠會講在前頭:「這些自費品你有權利決定要不要用。」

病人有時候會很茫然,問我是否需要。我也都很誠實地說:「沒有自費商品,我們照樣開刀。」

但這句話不等於不需要自費品項。

在我受訓的時期,血管就是一條一條分離,外科醫師的手如穿花蝴蝶般快速綁線,把血管綁緊結紮,所以即便不用現在的主流超音波刀來止血,我們的技術還是可以克服。

以往腸道的封閉與接合,都是外科醫師一針一線手縫,這在我執業這些年早已做過幾千幾百次,所以即便不用現在主流的自動吻合釘,手術技術依然可以克服。

但不能否認,超音波刀、吻合釘,甚至是各種強效的止血產品,都是科技進步的成果,它們提供的速度與品質遠超過手工土法煉鋼...

一片上萬的止血紗布,跟傳統不到一塊錢的白紗布,哪一個效果好?這應該不用多問。

病人有權利得到告知與選擇,當然也有權利選擇用或不用。為了讓病人自費而自費當然不對,但是主觀上想用技術來幫病人省錢,某種程度也是外科醫師的自我意識。

科技在進步,即便駕駛技術再好、不需要任何輔助駕駛系統的車手,不必要也不應該抗拒新科技例如倒車雷達、停車輔助、自動駕駛等等...

每回當我向病人說明完自費「選項」後,都會特別在醫囑上註明「自費項目,病患可自行決定全部使用、部份使用或全部不使用」~

有時候護理師會打給我,跟我說家屬對某個自費商品有疑慮,我的回答都是:「那就不要用沒關係。」

2025年7月12日 星期六

不能忍受

 隨著工作越多年,對奧爛垃圾事的容忍度越來越高,反正不合理的就堅定拒絕就對了。

不過話雖如此,還是有些情形非常不能忍受,就是「順便一下」~


有個單純闌尾炎的老伯,在急診安排手術時就先言明:「沒有意外的話,術後一天或兩天出院。」


開完刀隔天病人已經開始進食,也沒有發燒,因此我告知可以出院,病人的太太卻不願意:「可以讓他多住幾天嗎?我在找安養中心,等到找到之後就出院。」


「他只是開個闌尾炎,傷口又不大,為什麼要去安養中心?」我很不理解家屬的要求。


「他中風很久了,行動不太方便,我一個人照顧不了。」


「這應該是老問題吧!應該在闌尾炎之前就是如此。」


「是啦!但是我想說既然都住院了,那就讓我多住幾天,順便把安養中心的事辦好。」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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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婦人手被門夾到,在急診照了X光沒事,於是住院醫師開藥給他回家吃與擦。


「幫我排個電腦斷層好嗎?」病人跟住院醫師說。


「我本身是癌症病人,上星期應該回診做檢查追蹤,可是我出國錯過了,下次去門診又要排很久,你看一下我的舊病歷,然後順便幫我排一下檢查。」


住院醫師不知道怎麼辦,走回來問我。


「不行,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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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新的不能忍受,不是拿著Google查到的資訊來問我的病人,而是開口就是「GPT說…」


#徵求各種不能忍受

輕度外傷

 急診來了一個國中女生,爸爸說他兩天前在浴室撞到頭,今天早上有點頭暈。

這是很常見的急診主訴,基本上意識清醒、活動力正常、受傷超過一天,通常都沒什麼事,說明一下讓病人與家屬安心就行。


於是我讓病人轉一圈,兩手舉高,然後問他:「九八七十二,九九多少?」


「八十一。」


「再觀察就好,年輕人還可以背九九乘法表,不用太擔心。」我跟家長說明後,他們放心地離開。


回家之後我跟家人們說這件事,立刻受到彼得兔的抗議:「馬麻,你看!他每次也都是這樣敷衍我!」


史迪普:「什麼意思?」


彼得兔:「我每次撞到頭很痛,跟爸爸講,他就叫我背九九乘法表!」

習慣用語

病情解釋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尤其是緊急手術,病人有死亡風險的時候。


那天值班,有一個腸穿孔的病人要開刀,我跟他的兒子說明這是緊急手術,而且腹膜炎不是小病,有可能會死亡。


P:「這個情形很嚴重,你瞭解我的說明嗎?」


兒:「我知道,就是要馬上開刀,不然會奧子~」


(我當然聽得懂「奧子」是什麼意思,不過我覺得可能是個人習慣用語,所以沒有多說什麼。)


P:「你如果同意的話,我會盡快安排手術,我建議你也通知其他家屬,如果想要瞭解病情也可以過來醫院。」


我開始在電腦前面處理手術同意書、住院單等文件,病人的兒子在我後面打電話:「欸!哥,快點來醫院啦!醫生說老爸快要芭比 Q了~~」


明明就是很嚴重的事,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特別有喜感。


2025年7月8日 星期二

同業說法

在醫學中心工作,經常有病人從其他醫院過來,有些是病患主動轉診,有些是被建議轉診。

病人常會轉述自身在前一家醫院就診的經驗,我的原則是只看「客觀的影像或檢查結果」,病人說的話常帶有一些主觀的抱怨或不信任,我都只是聽一聽。

如果是帶著影像來急診或是我的診間,那我就幫他看一下影像,再決定要怎麼做。至於轉述前一位醫師說「請你去大醫院做這個做這個」,我也是依照自己的標準。

更別說很多病人會跟我抱怨前一家醫院誤診、很爛、不可靠...這些情緒性的描述,我的回答就是「好」。就算聽起來好像真的有點問題(姑且不論病人是否加油添醋),或是直接問我前一家醫院的處理是不是有問題,我的回答一定是「我沒辦法回答前面醫師的決定,我們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反正我不評論前手醫師的決定與做法。

一方面是不給同業找麻煩,另一方面或許我的判斷也未必正確,每個醫師有他自己的專業判斷與病情解釋邏輯。

前陣子有個病人右上腹劇痛,先到前一家醫院做了電腦斷層,然後帶了電腦斷層影像來找我。我看完之後判斷是單純的急性膽囊炎,快點開刀把它處理掉就好。

病:「可是前一家醫院的醫師建議我不要開刀。」

P:「為什麼?」

病:「他說這邊有一塊怪怪的,應該要再多做一點檢查。」

我仔細看了一下病人指的一個黑點,看起來只是發炎膽囊的一部份:「應該還好,我沒發現什麼異常,而且你現在的症狀很明顯,快點治療比較好,假設,我是說假設,真有什麼問題的話,切下來化驗自然會知道結果。」

病:「不用再多做什麼檢查嗎?」

P:「我是覺得不用,或是你可以回前一家醫院,請原本幫你看診的醫師繼續處理。」

病:「倒也不是啦!只是為什麼前一個醫師會這樣說?」

P:「每個人的判斷不一定相同,我沒辦法替他回答。」

最後他還是同意讓我手術,也很順利完成手術,開完他就不痛了,後續的病理報告也證實只是單純發炎。結果病人來門診拆線的時候問我:「我那天有回去前一家醫院看,那位醫師要我問你,開刀的時候有沒有刮乾淨一點?」

另一個例子我就忍不住想多講幾句~

有個病人帶著光碟來我的門診,坐下來第一句話就是找我幫他開刀,通常這類病患不外乎膽囊、疝氣,或是腫瘤。

我把光碟打開發現有兩筆電腦斷層,時間差了約兩週,第一筆是急性闌尾炎,不過看起來腹腔內很髒,應該是已經發炎到破掉了。第二筆是開過刀再追蹤的,腹腔內有些殘餘的發炎組織,不過看起來在改善中。

P:「已經開完刀了?」

病:「對,可是傷口一直沒有好」,說著他掀起衣服,肚子的傷口有一個約一公分的小洞還沒癒合。

P:「這個很常見啦!畢竟一開始感染得很厲害,傷口有些發炎很正常。」

這類病人不算少,我自己也偶爾會遇到,病人對傷口癒合不良失去耐心也屬正常,我只是不理解要來找我開刀要開什麼。

病:「我們有去找過另一位醫師,他跟我說傷口一直沒有好,一定是裡面沒開好,說不定有紗布沒有拿出來,要我們來大醫院看。」

文章寫到這裡,我不知道怎麼講下去,我也不理解第二家醫院的同業,何以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替第一家醫院開刀的醫師,做如此可能造成糾紛的臆測,也不理解他要病人再去第三家醫院(我)尋求答案的目的。

我還是要求自己尊重同業講的每一句話。

2025年7月5日 星期六

疼痛評估

我一直覺得醫療既然是一門科學,那就應該用「客觀的量化標準」來做評估:例如民眾會主訴「身體熱熱的,人燒燒的~」,那醫療面應該用體溫來當做客觀標準評估是否真發燒。

疼痛評估中有一個「疼痛指數」,是讓病人替自己的疼痛打分數:如果最痛是十分,最不痛是一分,那你現在是幾分?

這超主觀的~~有的人就是很怕痛,一點傷口就說是十分...

很多年前我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就吃過這種虧,某天護理站跟我說有個病人頭痛,讓我去評估。

我當時心想,頭痛最可怕的是腦壓上升,腦壓上升的典型症狀是「爆炸性頭痛」,所以我就很緊張地跑去看病人:他是坐在床上皺著眉頭說自己頭很痛。

P:「請問你的頭很痛嗎?有多痛?」

病:「超痛!」

P:「有覺得頭快爆炸的痛嗎?」

病:「有,快爆炸了!」

Peter Fu一聽可不得了,爆炸性頭痛可不是腦壓上升嗎?很緊張地立刻通報學長,詢問要不要做個腦部檢查什麼的。

結果學長來看了之後,開一顆普拿疼給病人就結束。

Peter Fu很疑惑這個處置,學長跟我說:「他是一個腳斷掉開刀的病人,明天就要出院了,有什麼理由會突然腦壓上升?」

P:「可是他跟我說他的頭快爆炸了.....」

學長:「我被你叫來看這個病人,我的頭也快爆炸了~~」

前陣子擔任學員技術考的考官,有一題是問診,病人說他肚子痛。

學員很仔細地問了疼痛的位置、性質與特徵後,問了一個問題:「如果你此生最痛的情況是十分的話,那現在的痛你給幾分?」

一時間在旁邊觀察的Peter Fu愣了一下,我一生最痛的應該是當年祖父祖母的過世,那現在的肚子痛應該不到0.1分吧~~

2025年7月3日 星期四

獲得幫助

我一直很感恩,一路走來受到很多人的幫助。

除了前輩、師長、長官的提攜之外,同僚們的支援更是令人感動。

這幾年和直播平台合作,把我最喜歡的醫學教育,在網路上推展出去。只是過往都是我自己找題目講,可能是醫學研究、可能是外傷處置、可能是資料庫分析,總是有講完的一天。

未來讓節目更豐富,也開始試者拓展不同領域,邀請各專科的專家來分享經驗。

「邀請演講」這種事很吃關係與人脈,大部份的大師都很忙,願意出面演講通常不是為了演講費,而真的是給聽眾或給邀請者面子。

每回新的節目企劃開始前,我就必需針對當日講題構思有哪位適合的講者,然後發出邀請。

很幸運地,通常邀約都得到正面回應。

今晚的直播我們獲得史無前例的成功,在週四上班日的晚餐時間,而且是純醫學專業沒有任何娛樂效果的線上節目,最高觀看人數在結束前達到接近300人!

演講的主題是肋骨手術,我想到的首選主講人就是我的同事,無論是臨床經驗還是研究論文發表,始終保持著國內領先的專家。當節目企劃詢問我有沒有適合人選時,我第一時間就想好,然後打通電話,馬上獲得兩位專家的首肯。

於是有了今晚的節目。

我一直很感恩,總是在需要幫忙時,有人伸出援手。

另一個我這些年花不少時間經營的,是我所屬工作機構的外科教育。每一回我想舉辦某個工作坊或課程,也都能得到各科部同事的支持,總是讓我能夠打幾通電話、發幾個簡訊,就能快速地把人、時、地、物給敲定。

當然偶爾也是會吃閉門羹,不過算了...

本來就沒任何人有幫助我的義務,我感恩每個幫助我的人,也祝福每個很忙沒時間幫忙的朋友。

謝謝你們對我的幫助,無論是對傅醫師,還是對Peter Fu。

2025年6月27日 星期五

旅行天平

舊地重遊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問題。

世界很大,理論上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應該把握每次旅行,去不同的地方看看。

不過我倒是很常同一個地方去很多次。(這裡的地方不包括日本,我總覺得日本不太一樣,去日本不太像旅行,只是去另一個熟悉的地方過生活~)

這回來紐約已經是第五次,結婚前一次、渡蜜月一次(至於為什麼來紐約渡蜜月,那是另一個故事)、某年帶Peter爸來觀光一次、去美國進修期間來過一次,這次是全家來暑假旅行。

所以知名景點,我就是走走看看,跟孩子們介紹一下,幫他們拍拍照,我可能就買點東西,找些有興趣的餐廳。

雖然說城市一樣景點一樣,但旅伴不同,心境與角色也不同。之前提過很多次的,家庭旅行對我的目的不在於哪個地方多好玩,而是與家人的相處,還有珍惜彼此的陪伴共同回憶。

放大一點來說,我幾乎不會有屬於自己的旅行。

這不是抱怨,而是陳述一個中年男子在事業與家庭的天平上,能達到最大的平衡。

我的旅行常是公務行程(演講或開會)搭配的一點小觀光,或是適合一家四口的家庭旅遊。旅行期間的空檔,我幾乎也都是打開電腦處理論文、寫作,或是醫院事務。(台北紐約有12小時時差,現在七點多我剛起床,就開始回覆我睡覺期間,台灣傳過來超過一百則的訊息與信件)。

年輕時候那種放假第一天就消失,收假最後一天才出現,半個月休假可以什麼都不管,這種事對今時今日的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事;同樣的,旅行既然不是一個人的事,那地點自然就必須顧慮家人感受、以及全家一起行動的可行性。(旅費也是重點,四個人的旅費是一個人的五六倍~不是只有機票住宿x4而已,我相信有人懂的。)

以2025年來說,今年才半年我走了不少地方:一月全家旅遊來東京,四月上帶史迪普來東京,四月中來德國開會,六月連續馬來西亞、韓國演講,現在在美國。

東京和美國不用說了,德國也來過N次,東馬與韓國雖然第一次來,但都是以公務為主。

所以去哪裡對我來說都還好,一來再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在工作與家庭中找到平衡,還能有些旅行的感覺,對於這個身兼多重角色的中年男子來說,就已經是最完美的安排。

昨晚帶孩子去吃了一家我在台灣就安排好的餐廳,連續多年都被選為紐約的有名漢堡店。孩子們吃得開心極了,受到彼得水的大大稱讚:「你怎麼知道這家店的?」

「我以前來過。」

「以前?」

「對,21年前。」



2025年6月26日 星期四

理性客觀

人往往需要的不是意見,而是支持。

當有人詢問你問題的時候,而這個問題沒有客觀標準,只有主觀感受時,你會根據事實給出客觀建議,還是依照發問者的主觀想法回答?

我偏向後者。

因為我常覺得,很多事情問問題的人不是不知道要怎麼做,來問我也不是問我「要怎麼做」,而是心中早有決定,而希望我的答案「跟他想的一樣」~

很多年前常有人來問我感情問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都來問我,我看起來像是很會回答嗎?),我的建議通常是「勸合不勸離」,舉凡老公外遇、女友劈腿、公主病媽寶等等...我都是說「再想想,再努力一下」。

通常當我做出建議的時候,對方都會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大家都叫我分手,為什麼只有你說不要分?」

「因為我知道你不想分。」

「為什麼你知道?」

「對方做了這麼糟糕的事,客觀來說早就達到分手條件了,但你卻會感到難過不知該怎麼做,就是因為不想分啊~那還不如想想怎麼補救。」

我覺得和主觀感受有關的事,所謂的「當頭棒喝」「醍醐灌頂」是不存在的~

史迪普是很客觀理性的人,任何狀況他都能冷靜做出最適當或最正確的建議。

昨天是家庭購物日,彼得兔很想買墨鏡,但他在一支塑膠運動款與金屬造型款之間無法決定。他去問史迪普(史迪普是全家的造型顧問),史迪普的建議是買運動型墨鏡,理由是金屬框顯得老氣、打球運動容易壞,而且他覺得運動款比較帥。

彼得兔接受了媽媽的建議。

可是他後來又駐足在金屬框的專櫃前試了好幾次,然後一直自言自語:「其實金屬這支很帥對不對?」「我通常打球都不戴眼鏡的,所以金屬框應該也不會壞。」「那支運動款沒有折扣,比這支金屬的貴。」

後來我們決定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他也自己考慮一下。當中他又去問了媽媽一次,建議還是一樣,於是我們走回運動款墨鏡專賣店要結帳。

「我們去買金屬框那支吧!你喜歡哪個買哪個,我們給的都只是建議而已,要買要戴的人是你,如果你買了一支自己沒有很喜歡的,回去會有遺憾,然後最後不戴,那才是浪費錢。」在門口我突然建議彼得兔。

「真的嗎?」

然後我們就轉向另一家了~

他再試戴一次,我跟他說:「很帥,很像韓星。」

「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2025年6月25日 星期三

這一天

請讓我們彼此記住這一天。

從小我父親陪我玩的時間不多,有印象的是在我很小的時候,週末他會帶我去山上抓蝦,玩橡皮筋飛機,那段時光成了我記憶中永遠不會磨滅的父子時光。

彼得水從小就喜歡很刺激的遊樂設施,無論去哪一個樂園,越高、越快、越恐怖的他越愛,永遠是衝第一,然後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玩。

他一直很希望我帶他去美國的六旗樂園(這當中最有名的應該是LA的魔術山),可是每次來美國都錯過,再加上彼得兔與史迪普興趣不大,所以這個計畫始終沒有實現。

這回我們來紐約,為了滿足他的要求,所以我安排一天去紐澤西州的六旗大冒險樂園。

從我答應他的那天起,他就期待著這件事,先查地圖、先查開園閉園時間,甚至當天要穿什麼~

一般來說,我們家如果出門旅行,一定都是一家四口一起行動。但是「很刺激的遊樂設施」這件事,實在沒辦法勉強彼得兔與史迪普。與其買四張很貴的票,然後有兩個人不敢玩不想玩,另兩個人在前面衝刺覺得掃興,我們最後的決定是兵分兩路,Peter Fu和彼得水去樂園,史迪普和彼得兔去動物園與逛街購物。

於是今天是我們父女的大冒險之旅。

父女兩人去玩有任何規則嗎?

「衝啊!」

「要坐幾次都可以!」

「再一次!」

「你想玩什麼,我就陪你玩什麼:你想逛商店,我們就逛商店!」

「要喝汽水?可以!」

「吃冰淇淋,可以!」

我今天就是陪女兒玩,他開心我就開心。只要聽到她笑得闔不攏嘴,一邊說「歐買尬」然後說「再一次」,我們就再一次。

我們把握時間,園區每一樣設施都坐過一遍,離開前再去「複習」一下彼得水哪個還想再玩一次,可惜天氣實在是太熱了,否則可以玩更多遍。

然後我們心滿意足地上車回旅館。

孩子終究有一天會長大、會離家、會離開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確定隨著時光遠去,孩子對與我們的相處會記得多少。

但只要有這麼一天,讓他深深的記住,曾經他老爸陪他開心地玩一整天,再熱再累都不是問題。

只要記得這一天。

2025年6月19日 星期四

學術交流

 說「電人」太沉重。


每一次參加醫學會,我都會自我要求要在演講後提問。

或許某種程度也算是「刷存在感」的一種,讓大家認識我,知道我有在聽,知道我有聽懂,知道我有辦法提出有水準的問題。國內醫學會如此,國外醫學會更是如此,從台灣來的醫生有問題想問…

我會提出問題問講者,同樣的,當我在演講之後,也會被問問題。很多問題不見得好回答,甚至非常尖銳。

這是學術交流的正常火花,在醫學會上被聽眾提問,總比把研究投稿期刊的時候,遭到無情的批評與狠狠拒絕要好~

長期從事臨床研究的訓練,每一次演講(或是帶學生去報告)前,我們都會先想好自己研究的弱點,可能被問的問題,被問的時候要如何回答,或是在報告中隱藏不被發現…

同樣地,當我在聽其他人的演講時,也能很快地識破對方的漏洞,問出一針見血的問題。

很多年輕醫師怕上台「被電」,很多人說我開會會「電人」。

這都是正常的學術交流,台上你來我往,台下遞名片交朋友,讓彼此的研究都能做得更好。

年輕時我也很怕,但這些年慢慢體會到開醫學會討論的真意。

2025年6月18日 星期三

小動作

 成長的過程中,有人教過我開刀、教過我判讀影像、教過我處理病人問題,但是沒有人教過我「看」病人。

又或者說,與病人的應對進退、看診技巧,很難用課堂教學的言教來學習,就算是身教,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曾經幫學生上過「醫病溝通」的課程,可是我自己都知道教學與學習成果有限,我怎麼可能教年輕醫師,怎麼跟病人說話呢?就算有些基本原則,也都是大家都知道的教條,例如知情同意、尊重對方...做不做的到或怎麼做,每個人都不一樣。)

所以我的看病技巧是自己摸索,多年的經驗慢慢培養成今天的樣子。

通常我與病人的初次見面都在急診,多是因為腹部症狀被診斷出某種需要手術的疾病,急診醫師再會診我來看病人。

我會在先看過病人的檢查檢驗,心中已經有了診斷與治療計畫後,走到診區叫病人名字。

病人在聽到我叫他之後,會站起來或推輪椅往我的方向過來,這時候我都會做個手勢,請他回到原本的位子,我走過去。

然後我會蹲下來跟病人平視,再觸診一下腹部。

這是我很習慣的直覺動作,沒有人教過我,也沒有人跟我說這樣很好,我純粹是覺得病人應該肚子很痛,還要他站起來或走過來太殘忍了~而且兩個人都站著沒辦法好好講話。

這個小動作,有兩次被人提到。

一次是某個學生跟我去急診看病人,在旁邊觀察我的動作後,他在筆記裡寫下這件事,他覺得這樣可以拉近醫師與病人的距離。

其實他沒跟我講,我還沒特別注意,因為這就只是個習慣動作而已。

前幾天有個開完刀的病人回診,看起來恢復得不錯,除了謝謝治療之外,他離開診間前跟我說:「那天在急診第一次遇到你,我就很有印象。」

「怎麼說?」

「我本來要走過去給你看,結果你自己走過來了。」

「還好啦~這沒什麼。」

「而且你不但走過來,還蹲下來看我跟我講話,我那時候就覺得你很好。」

其實這些都沒有人教我,我也不是刻意這麼做讓病人覺得我很好,但有時候我們在不經意間可能講話讓人不舒服,也會不經意的小動作讓人感到溫暖。

2025年6月14日 星期六

外賓印象

通常我們舉辦醫學會,都有邀請幾位外國講者,由於是「外賓」,所以必須有一定的接待規格。

來回機票、住宿、演講費都是最基本的,理論上還應該包括接機送機、當地導遊與晚宴,才稱得上合格的接待。

這些年我有不少類似的經驗。打從主治醫師第一年在台中工作開始,當時的老板就要我去接一位美國大師下飛機到台中、送他回飯店、隔天包車去日月潭旅遊、飯店會場接送,最後再送他上飛機。除了地主禮數之外,老板的目的是讓我多跟大師接觸,累積些人脈,往後如果要去進修,寫封信給對方時,或許大師會記得我~

後來還有一次辦活動,我被分配的工作就是「帶外賓在早上演講完,晚上宴會的空檔去逛一逛」,台北101我在逛過不少次,在外頭走來走去更是普通,但我那次為了帶外賓參訪,還是人生第一次買票上觀景台...

那時候就覺得能夠當「外賓」很威,到哪都有人張羅得好好的...

多年過去,我現在也是外賓了。

應馬來西亞外科年會邀請,來古晉做專題演講。就如同對外賓接待的高規格,一下飛機就有當地醫師來接機,帶我去飯店參加晚宴,帶我從飯店到會場,還預告大會結束後,要帶我近距離看紅毛猩猩。

下週還有另一個國家邀請演講,還會繼續當「外賓」。

時間這條河流真的很有趣,放長遠來看,曾經在上游投個小石頭,也許幾年(幾十年)後的下游會起漣漪。

被邀請演講這本身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擔任「外賓」現在看起來也是再普通不過,但從當年的菜鳥來看,卻是曾經仰望的高峰...

在時間的河流上,繼續努力划槳,繼續讓自己有光芒。

2025年6月13日 星期五

老人思維

每年我都會去花蓮一趟,擔任某個高階外傷手術訓練營的講師,之所以會在花蓮舉辦,是因為複雜的手術,看教學影片投影片不夠、用實驗動物練習不夠逼真、又不可能拿真人來練,慈濟體系有著全國最豐沛的大體老師資源。

以前剛入行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什麼都會了,才拜別師門下山闖蕩江湖。

不過隨著時代科技進步,自己眼界也越開之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住院醫師時學會的技能只是基本功,距離「高階手術」還有一大段路,更何況外傷病人都在生死一瞬間,怎麼可能在實戰中才開始練習~甚至許多非我原本熟悉的腹手術之外,其他部位的重大外傷,在人力不足的時候,一個外傷醫師就上場了!

所以才會有各種高階外傷手術訓練的需要,所以我也才開始學習這些原本也不熟悉的技術,所以才開始擔任老師,讓更多人瞭解緊急時該做什麼處置。

其實在各個專科都一樣,除了基本技術之外,還有更多的高階技巧等待學習,我有許多同事,也都是利用假日參加各種工作坊進修研習,除了提供更好的醫療服務給病患之外,也是為了提升競爭力,不被年輕醫師超越。

這點很重要。

很多人訓練結束就停止學習停止進步了。

一二十年前可能還可以,靠當年的一招半式闖江湖。

現在資訊流通太容易,學習平台太多,很多年輕人一出道就已經站在老一輩的前面,我們偶爾遇到一些老人,始終講著「我們當年如何...」,或是永遠用二十年前教科書寫的東西在發表意見,大家或許尊重他資深,但未必心裡認同他說的。

必需一直保持進步,不要成為我以前討厭的老人~(我很怕自己快了...)

核心價值

我覺得自己可能太貪心了。

基本上對於演講邀約、會議參與,我幾乎都不會拒絕,理由就是希望自己發光發熱、讓更多人看見自己的光芒,甚至影響一些人。

應該每個在拚事業的人,都是這麼想的吧!

不過最近有點太卡了,花蓮教學、馬來西亞演講、韓國演講、美國旅行,每一趟行程中間只有一兩天空檔,幾乎是推著行李回家,睡一晚就又出發。

這當中還卡了好幾個會議,會議與會議時間還會衝堂,海外演講也不是簡單的事,光是英文稿子與練習,就又得花不少時間準備~

家人朋友跟我說應該要做些取捨,史迪普也跟我說不要把自己排那麼滿,我本來都不以為意,不過看看自己的行程表,確實自己太貪心了...

想要的很多,工作機會、掌聲、鎂光燈、事業觸角,但時間有限,陪家人的時間也變少,有時候也會問自己,到底平衡點在哪裡?

雖然史迪普與孩子們都能體諒爸爸工作辛苦,但某種程度許多工作也是我自己接的,純粹做一份工作與拚事業的界限(我其實把很多事情,都當做事業的一部份在拚在經營),或許是我該面對的下一個課題。

雖然我是Peter Fu,但最根本的,我是這個家的支柱。

2025年5月29日 星期四

凌晨三點的派對

凌晨三點的聖誕樹與派對。

午夜一過,急診室便送來一個傷患。

「外傷OHCA!(到院前心跳停止)」廣播一起,外科急診所有人都站起來往急救室移動,準備應付眼前的硬仗。所有人各就各位,插管,胸腔引流、建立輸液管道,每個人都認養了一樣工作,病人一進急救室就開始動作。

急救之後心跳與血壓微弱地恢復,超音波顯示腹腔內有大量出血,我和同事交換了意見後,當下拿起電話:「重大外傷,需要緊急手術!」

電話一放下,急診與手術室兩邊同步準備,不到十分鐘的時間,病人已經被推進手術室,那時候是凌晨一點。

手術刀劃開肚皮,瞬間四千cc鮮血湧出,四分五裂的肝臟與腹腔深處不斷冒血,我只能把眼前可以用手術技巧控制的血管或夾或縫地盡量止血,接著塞入十幾片止血紗布,將破碎的肝臟牢牢「捆住」。

血壓暫時穩定了些,我認為除了外科手術之外,病人需要放射科醫師透過血管攝影技術,將肝臟與後腹腔深處的出血處給塞住,於是我打了通電話給放射科醫師。

手術暫時結束,病人開始從手術室往血管攝影室移動,凌晨三點零九分。

一時間血管攝影室熱鬧極了,外科團隊、麻醉團隊、放射團隊十幾個人在治療區忙進忙出,我利用空檔的幾秒鐘拍了一張照片。

這樣的場景,在我執業生涯經歷過許多次,然而每一次都令自己感動與感慨,在這樣的夜裡,有一群人為了救一條命而努力著,即便傳統上被認為的「二線科」放射科或麻醉科,這時候也站在最前線,想辦法幫病人止血,想辦法把這條命從鬼門關拉回來。

在這樣的夜裡,能與這群可愛的夥伴並肩作戰,是我的榮幸。我常覺得外傷醫療不只是技術,更是使命與信念的實踐。

除了共事的「人」之外,還有一枝掛滿藥劑與血品的點滴架,此刻就像一株維繫傷患生命的聖誕樹。

「幾條出血的血管我都塞住了。」放射科醫師的任務順利完成。

「回手術室,準備收尾!」手術剛才進到一半,此刻我必需把另一半完成,五點多我們浩浩蕩蕩離開放射科,往手術室移動。

照說該是眾人安睡,無聲的夜晚,醫院的某處舉行著一場喧鬧的派對,派對結束時,天也亮了。

在這個平凡的清晨,重覆著外傷醫師的一天。

2025年5月26日 星期一

耀眼的活著

輾轉聽說,我有一個以前的同學生病了。

畢業後我們幾乎沒有聯絡,但是我不時會打聽一下他的近況,查一下他的學術成績,或是託人跟他說我升了教授、得了什麼獎,出新書會寄給他。

我很討厭這個人,從學生時代起就是,某種程度我畢業後很努力,是為了讓他刮目相看,要讓他後悔學生時代瞧不起我。很多人都告訴我應該放下,我自己過得好就好,何必向其他人證明什麼。

不過我就是一直想不開,把在各方面都超越他當做努力目標。

這也不是壞事,立一個虛擬的標靶,強迫自己要射得準。

前幾天聽說他生病了,我沒有任何一點感覺(當然不應該高興,但也沒有難過),就是一個二十多年沒聯絡的故人而已。

只是我突然在想,這些年我到底在執著什麼,有他沒他,我都過得好好的,同樣地,有我沒我,他一定也一點感覺也沒有...

身為老同學,我希望他一切都好。

我是我,一直努力的我,我的努力與耀眼,不是為了給任何人看,而是因為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

2025年5月22日 星期四

好聚好散

在我過去很多文章,都提過類似的事:職場的同事相處,很像大家搭同一班火車,有緣在人生的某一段同車同一個目的地,中間陸續有人下車,轉換方向,也又有新人上車,大家結伴同行,有時候是自己下車了,然後換上另一班車,換上另一批旅伴...

換工作是人生大事,我相信大部份的人都是想好換工作的理由才提出離職(可能是原本的工作太爛,可能是找到更好的新工作),所以對於同事的離開,我一向是祝福與尊重。

「慰留」某種程度是情緒勒索,除非拿出足夠的條件來留人,否則所謂的懇談、深談,都只是聊天用感情來留人而已。

我過去也換過工作,每一次離職除了內心的捨不得之外,最讓人為難的就是「被慰留」。(基本上會想離開,一定有不得不的原因,這都不是主管三言兩語就能改變,又或者說若是被某些加薪或職位給留下,那這個離職似乎就被認為是可交易的籌碼~)

剛入行的時候跟著老板很多年,陪他南征北討闖天下,最後當我有了換工作的決定時,我想了很多該怎麼跟他開口、該怎麼不被他的慰留給說服,甚至與史迪普沙盤推演過很多次,我相信老板不會為難我,但畢竟多年知遇之恩,我不知道自己說要走時,他的反應是什麼。

離職單照規定必須在一個月前提出,我拖到最後一天才敲他辦公室的門,吞吞吐吐地跟他說我的決定,以及心中練習了很久的離職理由。

「所以,你已經有決定了?」老板異常冷靜。

「嗯,是的。」我小聲到頭都快低下來。

「好的,祝福你,你是好的種子,要到好的土壤去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我對你很抱歉,沒有把這裡的環境弄好,好到讓你不想離開,謝謝你這些年。」

老板一句慰留的話都沒有,但這對我來說,一點都不覺得是他無情,反而是他對我最後的好。走出辦公室,下一站是人資室遞離職單,我幾乎是全程眼眶泛淚完成手續。

所以即便今時今日,我早已不在他麾下做事,但這份維持彼此體面、好聚好散的恩情,仍令自己銘記在心。

2025年5月20日 星期二

掛號櫃檯

有個老伯來我的門診,看先前的紀錄是幾天因為跌倒掛急診,想必今天是回診看看傷口之類的。

「還好嗎?有沒有好一點?」老伯一進來,我就先關心他。

「還是有點痛,唉唷!不過好多了。」

「好的,那我再幫你開點止痛藥,有需要的時候再吃,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看起來沒什麼事,我打算結束這個看診。

「有,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幫忙!」說著他拿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請說。」

「我的血壓一直都很高,請幫我掛6月15號的xxx醫師;然後我的血糖都是給xxx醫師看,請幫我掛6月18號的門診;我是覺得外傷好得差不多了,幫我掛今天下午的復健科還有中醫;最後,我上星期應該要做超音波檢查,結果受傷沒去,幫我重新排.......」老伯一邊說一邊把紙上的待辦事項一一劃掉。

都幫他辦完之後,他心滿意足地走出診間。

「我的臉像是掛號櫃檯嗎?」Peter Fu忍不住問跟診護理師。

畢業

慢性胰臟炎是個麻煩的病,第一它不太會好,第二它常有各種大大小小併發症,第三這些病人通常也合併各種慢性病,所以照顧上很複雜,病人會認醫師,同樣地,長期照顧同一個病人的醫師,也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有幾個這樣的老病人,都跟著我超過十年,連我出國進修不在,一回國後就被家屬找到,指定要轉回我這。

每次急診打電話給我:「你有一個老病人,指定要會診你。」

「ooo?xxx?yyy?還是zzz?」反正就這幾個名字,我一連串念出來總會中一個。然後我就會收到我的病房來照顧,當同團隊的住院醫師愁眉苦臉地看著電腦上幾十次的住院病歷發愁時,大概只有我知道這次住院要幹嘛~

不過這都是照顧到後期,相對穩定之後的樣子,每個病人剛見面的時候,都是非常慘,開很多次刀差點過不了關。

我最近有個病人,也是從其他醫院轉過來,目前還在前面說的「很慘,需要反覆引流清創」的狀態,不過還是慢慢進步,我對康復出院是很有信心的。

那天我幫病人換藥,病人很憂愁地問我會不會好,我跟他說:「別擔心,我手上有九個這樣的病人,其中有五個長期追蹤,有四個已經畢業了。」

病人突然沉默,久久吐出一句:「畢業了...........」

「你在想什麼?我說的畢業是不需要回診,已經好了。」

「嚇死我!我以為是從人生畢業........」

2025年5月17日 星期六

情緒穩定

我當住院醫師的時候,很佩服一位資深主治醫師,他有著無比的「穩定度」。

在他臉上永遠看不出情緒,即便手術中遇到麻煩,他也可以很穩定地一步步慢慢解決,旁人嚇得要死,他就是一副「安啦!」的樣子,甚至家屬對他大小聲,他也是不疾不徐慢慢地說「我知道你很激動,不過你先聽我講...」

「穩定度」真的是一種需要培養,也很必要的能力。

今時今日的自己,職場工作也不算短,人生這條路也走了幾十年,到現在也還在追求這個能力。

通常在手術檯上,我都是扮演指導者的角色,可能是示範給住院醫師看,也可能是監督住院醫師執行某些步驟。常規的簡單手術基本上不是問題,但有時候會遇到預期外的意外,甚或有些手術一開始就知道是高難度。

所以我必需想好所有的應對策略,發生狀況時我必需有收拾的能力。

在手術檯上我是最資深與直接對病患負責的那個人,其他都是我的學弟或學生,我必需要在遇到自己搞不定的狀況時,保持穩定,如果連主刀者都慌了,你怎麼期待比你沒經驗的人來救你?

更難的是「不被人看出自己慌亂」的穩定,除了穩定自己的情緒之外,還得穩定軍心。

最難的是「被他人看出自己很慌亂後」,人都習慣隱藏弱點,不希望被看到脆弱那一面,所以慌亂被發現時,有時候會更慌亂~即便嘴硬說「沒事」,都很難做到前輩那種輕鬆的態度「安啦!」(我都很懷疑他是真的覺得可以解決,還是隱藏情緒,然後心理一直在想解決方案。)

從手術檯上可以看人生,情緒的穩定度其實是一個人成功的關鍵之一,多少將相王侯都有著喜怒不形於色的能力,不輕易露出弱點的能力,絕處逢生的能力。

#PeterFu的人生相談室

2025年5月12日 星期一

教學門診

我每個月會有一次「教學門診」,這與一般門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是以教學為目的所開的診,所以病人不會太多,可以仔細與年輕醫師討論病情與看診技巧。

會被預約到教學門診的病人,也都是具有教學意義的案例。

當然不同的專科、不同的醫師,由於個人的教學風格,預約的型態也不盡相同。據我所知,有些醫師會開放初診病人掛號,理由是師生都不知道病人狀況,因此可以一起問診、一起推敲可能的診斷;也有的醫師會預約比較特殊罕見疾病的病人,讓學生看一下平常少見的臨床表現。

我通常是約老病人回來,理由是這些病人跟著我一段時間,有的都像朋友一樣,也都很大方地讓年輕醫師參與看診。

再來就是讓年輕醫師看一下我的專科病人的特殊屬性。

那天的教學門診,來了一個去年重大外傷的病患,經過反覆手術進出加護病房之後,住院一個多院才出院,這次是來做最後一次重建手術。

病人一躺上檢查床,衣服掀開就是滿滿的傷疤,每一道疤就是一次出生入死的手術,也代表著一次次手術的成功。

我讓年輕醫師協助拆線,看起來癒合得不錯,換藥的空檔我完成病歷與診斷書。

「好囉~畢業囉!不用再回來門診了,沒事別再來了~~」長期的相處,我用開玩笑的口吻跟他說,確實,見到我都沒有好事,沒事別看醫生。

「好喔!後會有期。」病人與家屬笑著離開。

看診結束後,我與學生們討論這個病患的治療過程與每次手術的狀況,然後我跟一位學生說:「你看一下他受傷當下,第一次到我們急診的狀況。」

「心跳0,血壓0,呼吸0!!??」

「沒錯,這就是我們的價值。」

2025年5月10日 星期六

人生使命

昨天有一場廣播訪問,和主持人聊擔任外傷醫師,以及寫下<<拚命>>這本書的心路歷程。

「看過那麼多生死,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這個問題我很常被問,不管是訪談、演講或是各種座談會,幾乎都有人問這題,昨天主持人也不例外,我也有固定的回答。

「你有沒有信仰?你需不需要信仰來支持你?」這題倒是第一次被問,但我覺得是很重要的問題。

「有啊!我信關公拜行天宮。」

「行天宮在我們公司(中廣)旁邊。」

這只是訪談中閒話家常的一句對白,不過我想說的是,我是有信仰的。

入行這些年、在社會打滾這些年,或者說人生經歷的事情越多,我越來越宿命論,相信每一件事都是上蒼的安排。昨天我寫了一段文字,也在書裡寫過這件事:「外科醫師是下棋的人,亦或只是上天手中的棋子?」

年輕的時候有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知天高地厚;現在我相信我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上蒼的安排。

開刀救活一個病人,其實是他命不該絕,上天要我來解決這件事。

生活與工作中得到什麼成績與成就,是上天的恩賜給我能力與機會,我要做的就是盡力與把握。

生活中遇到不開心的事、苦澀的事,這些人事物也是上天給我的試煉。

與其說是信仰,更精準地說是信念,把人生過好、日子過好,順應上蒼的安排,完成人生的使命。

診斷書用途

急診來了一位阿姨,一直跟我抱怨腳很痛,被鄰居的狗給咬了。

看起來傷口不大,擦點藥再吃抗生素就可以,於是我開了藥給他,也預約了門診,還告知部份病患可能會出現感染。

「幫我開一張『驗傷單』,我要告狗主人!」拿著藥單和批價單,阿姨走到我面前。

「好的。」於是我開了一份診斷書給他。

「我是要『驗傷單』!」拿著我開給他的診斷書,他退回來給我。

「『驗傷單』就是『診斷書』,只有家暴有專門的驗傷單格式,其他的都叫診斷書,內容完全一樣。」這個問題很多病人都會問,所以我重新跟他說明一次,早年有非常多種,什麼甲種診斷書、乙種診斷書、兵役診斷書....現在統一都叫診斷書,舉凡請假理賠訴訟保險,都是拿同一份去申請。

「所以我可以拿這個去告他是嗎?」聽完我的說明,阿姨還是有點不太相信。

「可以,你可以拿這份文件去報案、法院出庭也可以、跟保險公司申請理賠也可以,揉成一團去丟狗或狗主人也行。」

「....................」

2025年5月8日 星期四

表達不滿意

表達不滿的管道。

我剛入行的時候,大約是二十幾年前,醫療環境差到一個極致(雖然現在也沒多好,但是至少理性一點,這個後面再講)。

幾乎沒兩三天就會看到醫療糾紛的新聞,可是新聞通常不是報導醫療內容,而多是衍生出來的脫序行為,抬棺抗議、蛋洗某某醫院、家屬批麻戴孝來醫院灑冥紙,黑道把醫師押走逼下跪...很多家屬都不走體制內的救濟管道,而是體制外的抗爭,例如黑道、民代、媒體、網路...

當年有一位資深的醫師告訴我:「與其被這樣鬧,我還寧可家屬來告我,大家去法院講清楚!」

不知道有沒有讀者知道,在臉書、IG這些自媒體還不風行的時候,有一個網站叫做「不爽網」(剛才Google發現已經沒有痕跡了~),那是一個百分之百發洩的地方,由於匿名,所以什麼都罵,也不必管人身攻擊毀謗什麼的,舉凡消費糾紛、用餐體驗、甚至還有「醫療糾紛」專區~

起手式一定是「xxx醫師沒醫德」「xxx醫院草菅人命」,醫療內容沒寫幾句,寫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就是把醫師連名帶姓點出來罵,用各種難聽的字眼來罵,下面留言還一堆人跟著罵...

那是很糟的年代。

當時我就常想,家屬當然有權利對醫療結果表示不滿意,坦白說很多狀況醫療端也並非真的百分之百沒錯,那為什麼不循體制內的方式救濟呢?衛生局調解、院內調解,大不了提告法院見...

用這麼野蠻的方式,未必能達成目的,即便醫療端想和解,看對方這樣鬧就不必了~

二十多年過去,有好一點嗎?

抬棺抗議少了,「不爽網」倒了,但更多的是個人臉書、IG、Threads、xx公社、靠北xx,非理性的抗爭行為沒變少,只是換個方式,差別在於醫護人員懂的還擊、社會也慢慢出現公道與平衡的聲音...

然而這樣的「變好」,與我心中的「正常」還有一段路,現在的好是建立在對抗與平衡之中,我很希望的是回歸理性與體制。

2025年5月5日 星期一

安心睡覺

有一天上班特別忙,所以下班回到家後,雖然還沒到睡覺時間,Peter Fu便已在沙發上失去意識,眼睛閉上前我只知道史迪普在廚房裡忙。

「快起來!」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史迪普叫醒,本以為是已經到了深夜,史迪普叫我回臥室去睡。

「廚房有一隻蟑螂!」史迪普已經退回客廳,遠遠指著水槽區。

Peter Fu本來睡眼惺忪也立刻清醒,其實我也很怕,但沒辦法還是得面對:「牠在哪裡?」

「我看牠鑽到櫃子後面...」

於是Peter Fu一手拿著用來打蟑螂的舊雜誌,一手拿掃把敲敲櫃子,然後把殺蟲劑擺在隨時可以拿到的地方。

「出現了!」蟑螂在我用掃把不斷敲打廚櫃之後,短暫的現身,但很快又鑽到一扇門片後。我決定把櫃子打開,這時史迪普已經退到安全區外。

深呼吸一口氣,打開櫃子正面對決。

沒有?

這時候換我感到納悶,於是湊進一點看,發現牠躲在櫃子的最角落,於是我拿出殺蟲劑一陣狂噴。

噴完之後牠不見了?讓牠從櫃子的縫隙鑽出去~我找了半天,還冒險把檯子上的東西搬開都沒看見,最後不得不放棄。

「算了,應該是被牠逃掉,不找了,收工!」

「蛤...」很顯然史迪普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我想她暫時都不願意往廚房或陽台靠近了。

「欸欸欸~牠死了耶!」結果我在地上發現奄奄一息的蟑螂,顯然殺蟲劑有擊中要害。

沖到馬桶之後,結束這場驚魂記。

睡覺的時候,照例我會在床上使用電腦回覆一些信件,史迪普已經睡著。

很有安全感地睡得很熟。

生命的無常

在我的工作中,面對死亡幾乎是常態,身為醫師,該做的當然是盡力搶救,以及當無力回天時,讓家屬們能夠接受壞消息。

若是疾病導致的死亡,通常都已經治療一段時間,即便那一天的到來還是會讓人悲傷,但至少心理已有準備;然而外傷則總是突如其來,死亡也是來得又急又快,前一秒鐘還在談笑風生,下一秒便風雲變色。

即使時至今日,我已經入行這麼多年,在急診處理外傷死亡個案,醫療上不是問題,面對家屬的悲痛,我還是常覺得難受。

急診送來一個墜樓的傷患,到院時已經沒有心跳血壓,而且目視便知是嚴重頭部外傷導致,這代表著除了CPR之外,我們所有搶救外傷的積極處置,都派不上用場。

隔著急救布簾,裡外是兩個世界,急救室裡心臟按摩壓胸機規律的起伏,我囑咐著每三分鐘給一劑強心劑;急救室外著急的家屬,有的哭泣、有的禱告,有的沉默不語。

直到三十分鐘急救結束,心電圖仍是一直線,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意味著傷患已經死亡。

我讓住院醫師們先去忙別的事,護理師把機器撤下,把大體整理好,身為主治醫師,我走出布簾外說明狀況:「病患從送到本院已經沒有心跳血壓,急救程序施行三十分鐘,沒有任何起色,病患已經往生。」

「所以...沒了?」

「不能繼續急救嗎?拜託你們。」

我婉轉告知了接下來的步驟,家屬的這些問題很常遇到,我也有固定的回答方式,我請較冷靜的家屬幫忙安慰激動的家人,然後去完成一些必要的文件。

家屬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令坐在電腦前工作的我連帶心情不好,即便我已習以為常,但是工作情緒依舊灰灰的。

「你快起來啊!」
「你怎麼就這樣走了?」
「你要我們怎麼辦?」
「我們不是說好明天要去台北買東西?」

生命的無常就在一瞬之間。

2025年5月3日 星期六

聊天的自信

關於演講這件事,我一直都覺得,就是很真誠地跟聽眾聊天...

我是一個愛聊天的人,工作中我常是一邊做事嘴停不下來的那個,可能是講故事、可能是聊八卦、可能是教學。把這個特質投射到演講上,就會是個好的說故事的人。

我的演講分成幾類,專業演講就是談外傷處置或外傷研究,專業之外常談的是斜槓人生,基本上我都有固定的投影片與鋪陳節奏,每次演講前我不用花太多時間就可以準備好。

但偶爾會有新主題邀約,像今天的演講就是。

通常接到新主題演講任務,大約一週前我會開始構思:主軸要講什麼、有沒有故事可以穿插,整場演講的開場爆點、中間高潮與最後收尾的順序。

想好之後開始製作投影片,搭配設計好的節奏找出適合的圖片,基本上投影片做完,整個講綱講稿也就完成了...

所以我不太需要寫稿,更不需要看稿,因為演講的內容都是我自己的人生體驗,穿插的故事也都是我自己的故事,主持人介紹完畢,燈光一暗,我拿了麥克風就上!

今天演講會後遇到粉絲,他跟我說:「你在台上好有自信!講話好自然~你都練習幾遍才上場?」

「不用練習,因為這都是我的人生體驗,又或者說,為了這場演講,已經練習二十年了。」

沒有人比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跟聽眾聊天這麼簡單的事,當然有自信。

2025年4月28日 星期一

間接治療

門診來了一個很久之前讓我開過刀的病人,看電腦紀錄已經超過一年沒回診,當時他因腸穿孔,所以切掉一截腸子再重接起來。

「好久不見,最近如何?」通常這類病患不需要長期追蹤,所以隔了一段時間又回診,可能是有新的問題。

「我想請你幫我安排高壓氧治療,我去很多診所都要我自費,我想說之前是給你開的刀,你應該可以幫我申請健保。」

「高壓氧?」一時間我有點疑惑,因為這非我專長,我的病人也不會是做高壓氧的族群。

「對,這一年多來肚子偶爾還是會悶悶的痛,我在想會不會是腸子沒長好...」

「這你不用擔心!腸子沒癒合你根本不能吃東西,也出不了院。開過腹部大手術,偶爾有些疼痛是正常的。」雖然高壓氧我不懂,但是腸胃道的問題我是可以自信地回答。

「我想說,用高壓氧來幫助腸子癒合。」

「沒有這種治療,就算有你也不需要。而且隔著肚皮,你要怎麼讓高壓氧噴到腸子?」

「對吼~」

#大家來幫忙想想辦法

2025年4月24日 星期四

晃動

無論是急診還是門診,最難處理的都是小朋友的傷口,在急診必需在大哭大鬧中縫合,還必需一起安撫旁邊著急的家長,門診拆線理論上是不會痛,不過小孩通常還是會因為害怕而大哭大鬧。

有個兩三歲小弟弟,頭皮撕裂傷在急診縫了幾針,這天來我門診拆線。

頭皮拆線算是簡單的,因為傷疤藏在頭髮裡,沒有美觀問題,一般我們都可以用粗線縫合,比起臉上為了美觀而使用的超細線,要把線頭剪開抽掉容易得多。

可是小朋友一躺上診療床就開始亂動大哭,我示意爸爸把小朋友抓好:「麻煩你幫我安撫他一下,我很快。」

爸爸很配合地跟小朋友說:「醫生說很快!我們來看卡通!」說著拿出手機讓小朋友看影片,可是小朋友完全不買單,繼續大聲哭鬧。

「喔~~不哭不哭~把拔拍拍....」爸爸使出另外一招,用哄小孩睡覺的方式拍拍他。

小孩不哭了,但是我沒辦法動作。

「這位爸爸,麻煩你拍小力一點,小朋友的頭一直晃我沒辦法拆.....」

最長的一日

最長的一日。

昨天是開了一天一夜的值班日,照說今天應該休息一下,至少不該再排手術。原本的計畫是早上查完房休息一下,中午有個重要午餐會,下午幫學生上課,雖然沒有臨床業務,但仍有許多研究教學與行政事務。

結果我一整天都待在病房與手術室。

有個前一天接受手術的病人出了狀況,有可能需要再次手術。

身為外科醫師,一定都會遇到併發症,而處理併發症最困難往往不是醫療本身(當然一定也不容易,因為通常是病情複雜的病人才會出狀況,而併發症往往把本來就困難治療的病人搞得更複雜),而是「外科醫師自己的內心」。

很多時候在做事後檢討時,看別人的問題都很客觀,幾乎不假思索地點出何時是該積極處理的時間點,接著是提出「為什麼沒有及時再次手術」的疑問;然而當併發症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即便我也不算不資深,仍然會有些猶豫。

特別是當病人介於「需要再此手術」與「保守治療觀察」之間,很考驗著外科醫師的經驗、技術與內心。

或許學理上理智上知道,應該要再次手術以解決問題,然而身為主責醫師,要向病患家屬開口再次手術,無疑代表前次手術沒有處理好,又或存著「再看看,或許會過關」的僥倖心態。

然而我自己也常跟年輕醫師說:「發生併發症本身是手術風險,好好處理就行,但若是『併發症處理不當』,就會令自己陷入麻煩~」

家屬免不了對再次手術有抱怨或質疑,但該當機立斷再次進手術室處理還是得做,只要最後結果是好的,那也不過就是抱怨一下;但若一時駝鳥錯過治療黃金時機,導致後面一發不可收拾,那要面對的恐怕就不只是抱怨....

由於病人恢復不如預期,我取消了今天所有的會議與教學,在病房看他好幾次,克服了心中的障礙後,很明確地向病人與家屬說明現在遇到的狀況,以及需要再次手術的理由。

病人理解也同意了,我馬上安排手術。

再次走進手術室時,雖然手術還沒開始,但是心情反而輕鬆不少,因為我知道好好處理,問題都會解決,先前的猶豫與為難都是多餘的。

最長的一日。

2025年4月21日 星期一

病情說明

「其實也未必那麼絕望,還是有些例外....」

在我的工作場域,有很高的比率要跟病人說「壞消息」。

不同於大部份的疾病,通常是經過一連串檢查與評估,在不緊急的狀況下,醫師可以慢慢地讓病人或家屬理解,病情恐怕不樂觀的事實;然而我與病人多半的初次見面是在急診,往往在很短的時間、病人與家屬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我告知接下來的「壞消息」。

或許是毫無預警接到警方電話,趕到醫院瞭解自己家人出車禍的狀況,然而看到的卻是被插管、急救、甚至重度昏迷與接近死亡狀態;或許是腹痛來掛急診,在沒料到自己生了重病之時,卻被告知需要緊急手術,有高度死亡風險,或是造成腹痛的原因不是一般疾病而是腫瘤。

基於職責與風險管理,我不能讓病人對病情有錯誤期待,所以一定得直話直說,迂迴婉轉不適用於此。只是話雖如此,「感受」這回事我覺得也很重要。

前陣子有個病人,因為全身黃疸腹痛來掛急診,雖然病人自述有膽結石多年,但是電腦斷層影像一看就知道不是結石造成阻塞,而是胰臟腫瘤,而且似乎已經侵犯周邊的大血管,手術切除的可能性極低。

「全身發黃的情況多久?最近胃口如何?體重有沒有下降?」一連串的問題與病人的回答,都與腫瘤的症狀相吻合。

「很多年前我就有膽結石,當時有醫生建議我開刀,以免造成阻塞,所以我想就趁這次來開刀吧!」病人一直覺得自己的問題是膽結石造成。

「沒那麼單純。」我把病人與他太太請到電腦銀幕邊,向他說明目前發現的腫瘤。

「腫瘤?那是良性還是惡性?」

「幾乎沒有良性。」

「那我們是不是快點安排手術?早期切除就可以一勞永逸?」

「需要先住院做更多評估,不過就目前的影像看起來,手術可能無法完全切除,恐怕要用化療與放射線治療。」

我們的對話暫停在這裡,氣氛相當凝重,從他們的表情看起來,不是不相信我,只是不相信突然發生的變局,以及與自己原本預期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結果。

「那我可以活多久?」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現在回答,畢竟檢查還沒做完,治療也還沒開始進行。」雖然我心理有答案,不過前面已經把話說到底,現在是拉回來一點的時候。

「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不好,不過也不用那麼絕望,這只是初步判斷,或許我是錯的,我也希望自己是錯的...又或者說,還是有病人對治療的效果不錯......」

在多年說明病情的經驗中,最後這一段是他們最聽得進去,也是不被打垮的關鍵。

難怪一直以來,「病情說明」都是臨床醫師一門困難的學問,甚至可以說是藝術,時至今日我也還在摸索與學習。

2025年4月17日 星期四

2011 x 2025

2011年,「拚命:一個急症外科醫師的生死筆記」出版,我從部落客正式成為有實體出版品的作家,本來只是無心插柳的興趣,也以為大概就只會是「一本作家」而已,也居然這麼寫文章寫了十五年。

這十五年寫了四本醫療散文「拚命」、「醫生不醫死」、「醫人三角的獨白」與「銀蛋彼得」,兩本小說「沉默的希望」與「光明再現」,數不清的網路文章與報紙專欄。

十五年來,我很拚命,拚命在臨床工作、拚命在醫學研究、拚命在醫學教育,拚命再每個我認為需要投注心力的領域。

也包括文字創作。

曾經覺得醫病關係的散文已經寫到瓶頸,轉向小說創作,然而長篇故事的難度與來自消費市場的考驗,一度令「沉默的希望」沒辦法問世,然而在突破自我寫作困境後,竟也獲得了市場認可,除了接續第二集的「光明再現」付梓,接下來「白衣聖殿」與「神魔一念」也都已排進出版計畫中。

就跟動手術一樣,越練習越厲害,越開刀法越利,寫作也是個需要練習與累經經驗的能力,創作固然需要靈感天份,然而文字使用的精練程度,真的必需靠一字一句不斷書寫而來。寫作十五年,不可以再說自己是素人作家,寫作也不應只停留在玩票性質的興趣。

2025年回顧2011年的作品,會發現許多其實可以寫得更好之處,這次的增修改版,便是給用自己累積十五年寫作能力幫過去的自己打分數。

2025年回顧2011年的作品,許多用詞也必需隨之跟上時代,當年還有「護士」這個用法,新版便已全面改為「護理師」;有一篇討論2007金融海嘯時期自殺的傷患,或許很多年輕讀者已經無法理解當年的時空背景;手術執行的場域,行內常會使用口語的「開刀房」,但這個名詞確實沒有「手術室」正式...

更重要的是,2025年回顧2011年的作品,作者已不是那個剛入行的年輕主治醫師,或許對工作、對生死、對不理性病患,心境與態度都出現轉變(可以說是成長,也可能是年輕時所認為的沉淪)。

2025新增修訂的改版,換了新的封面,換了新的序文(一位仍是第一版就有的陳教授,只是當當年他是我的直屬長官陳副院長,現在已經是台北醫學大學體系董事長,另一位新邀請的是我長官與同事,現任台灣外傷醫學會理事長謝奇勳教授),修訂了不合時宜的名詞與故事,加了作者十五年後的心境轉折,還有幾篇病人後續故事的發展,更有著全新的故事...

從2011的拚命讀到2025的拚命,讀的是一個外傷醫師的蛻變,讀的是一個作家的成長。

2011年我認真拚命,2025年我依然拚命!

#拿到書的朋友拍張照 #徵求有同時兩個版本朋友的兩版合照 #網路書店即刻下單 #實體書店明天上市

輕症看診

收假後的第一天上班,就遇上急診炸裂,整個下午病人掛號沒停過,中間不時是複雜的重大外傷或多重外傷。

所以我一直工作著,就算屁股離開座位,也是去看某個病人或做某項治療。

有個年輕人機車事故,剛掛好號便走到我的座位前:「我沒什麼大事,就是一些擦傷,然後幫我開張診斷書就好。」

「好,那你旁邊稍等。」我幫他開了一條藥膏,請護理師幫他換藥的時候將傷口拍照存檔(本院標準程序。)

「可以先幫我處理嗎?我趕時間。」

「等一會兒吧!現場病人這麼多,你又不是沒看到,我也沒閒著。」

於是他默默回去座位,這當中我們在處理連續來了兩個的頭部外傷昏迷傷患,我一直在自己的座位與急救室之間穿梭。

總算我坐回位置,打開電腦要完成病歷記錄和開立醫囑,他又湊近我這:「我很快,先幫我弄一下我就可以走了,我很輕微還要等那麼久喔?」

「就是輕微才要等。」我頭也沒抬地跟他說。

2025年4月16日 星期三

襪子旅行

旅行結束,準備登機,這次沒買紀念品、沒買精品,但買了點特別的小東西。

今年的歐洲外傷醫學會,在德國的一個小鎮舉行,阿姆斯特丹是飛機降落地點,但是我來過不少次,所以這次本來就沒有在這個城市停留的打算,只是因為抵達時已經是晚上,再拉著行李搭火車太麻煩,所以就在機場住一晚,隔天去布魯賽爾,接著再搭火車去小鎮開會。

不過後來我還是改進市區,因為要幫史迪普買襪子。

去年我們來的時候,偶然逛到一家襪子店,他覺得設計別緻品質也不錯,所以我改變旅行計畫,專程來買襪子。

這是我在阿姆斯特丹唯一的行程。

Google地圖說十一點營業,我十點四十就在附近閒逛等開門,沒想到時間一到門居然沒開,當時我真的很怕白跑一趟~(照歐洲人隨興的個性,搞不好說不開就不開)

於是我到附近餐廳點杯飲料坐在路邊等,還好後來開門了。

我一衝進去就跟老板說:「我要拍照可以嗎?我太太在地球另一端要挑襪子。」

老板開心極了,他說自己曾經在精品店看過有人用視訊,幫他的朋友買東西,沒想到自己的店也會有人這樣做。

結帳的時候他問我來自哪裡,其實這種問題老外常問,我雖然會回答台灣,不過我不太期待他們知道,要不就是點頭微笑(假裝)知道。

「台灣。」

「Oh,101 tower!」

聽老板回我這個,他可能是真的知道。

旅行有很多面向與樂趣,不見得都在觀光景點或所謂的名產,雖然只有半天,但是是很有意思的一個小旅行。

#蕃茄醬襪子明明就不錯

2025年4月15日 星期二

人命價

前幾天寫了一篇討論醫療糾紛賠償金額的文章,引起一些關注,也意外引起一些討論,我想繼續談這個話題。

在我的認知裡,所謂的「賠償」,應該是包含兩部份:一部份是「補償」受害者的損失(例如我把某個人的電腦弄壞,那就賠他一台電腦或等值金額),一部份是「處罰」加害者,讓加害者因為感到被處罰的痛苦而反省自身過錯,甚至是讓其他人警惕「犯錯會受到這種處罰,所以不要犯同樣的錯」。

我其實不知道醫療糾紛到底該歸在哪一類。

以「補償」來說好了,一條命到底該賠多少錢,這個問題雖然常會被情感面無限放大到「無價」「再多錢我都不要」「錢換不回一條命」,然而很現實的,當談到補償的概念,最終還是得用金錢計價,那這應該會有一個社會普遍可接受的金額。(沒錯,就是一般社會可接受的人命價格,約莫落在兩三百萬之間~)

那來談談「處罰」,先不論病患死亡到底是不是醫療疏失還是疾病本身所致,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百分之百都是醫師的錯好了,(雖然我不相信有這種例子,病人本身就不健康才會來看醫師,在醫療錯誤下死亡,這個死亡也應該按照比例由醫病共同分擔,就像撞車的時候會釐清雙方的責任比例),那要怎麼樣「處罰」醫師?

我絕對同意病患的死亡,確實有可能是醫療錯誤造成,我也同意犯錯要接受處罰。

醫師因為醫療疏失導致病患死亡,這樣的惡性度有沒有比酒駕撞死人高?醫師因為醫療疏失導致病患死亡,這樣的惡性度有沒有比殺人放火高?

我認為醫療疏失縱然不能原諒,最低限度他不是故意的,最低限度是不該比前述那些惡性犯罪處罰要重。然大部份社會案件或交通事故的判決,對人命的補償或對加害者處罰的金額,都不若醫療糾紛動輒八百一千兩三千萬,如喊價式的交易。

我常覺得自己在走鋼索,當順利通過時會有掌聲與打賞,然而一旦掉下去,那代價之大絕非這微薄的打賞能負擔。

2025年4月11日 星期五

維修費

最近我的社群媒體被一件醫療糾紛的討論佔住版面,我不是當事人也非相關專科,所以內容就不多講。

但我一直有個疑問,就是每回醫療糾紛出現時,家屬要求的賠償金額都是那種八百、一千、三千萬在喊,姑且不論誰對誰錯該不該賠,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賠那麼多」?

看到這邊,我相信一定有人會說「生命無價!」「再多錢都換不回一條人命!」

我同意,命很值錢,所以賠一條命要很多錢。

那「維修」生命要付多少錢?

有時候我們把電器送修會發生一些糾紛,本來只是修理個小東西,卻被店家搞壞或搞丟了,想當然爾要叫商家賠償我們的損失。只是原價兩萬元的手機,已經用了三年,還值兩萬元嗎?就算全額賠償好了,也不過兩萬元。

大部份的人應該都同意,價值高的東西,他的保養與維修費用一定比較高,不管是維修的技術費或是必須負擔弄壞賠償的風險,就好像同樣是檢測保養換零件,進口車的費用一定高過於國產車。

有一種很精密的機器叫做身體,身體壞了也需要維修。

身體生命比手機或汽車有價值,我相信大部份的人都不反對,只是我們修理一台幾萬塊的手機,可能要付幾千塊的修理費;修理一輛幾百萬的進口車,可能要付幾萬塊的修理費;為什麼修理一個無價(或天價)的機器,只需要付幾百塊再加健保卡刷一下...

前陣子有個非醫療業的友人跟我抱怨,說他身體不舒服去醫院做了一堆檢查,最後花了他一千多塊,我聽他抱怨完只有回他「命很值錢的,這個保養費很低了」。

保費該不該調整,醫療人員待遇該不該調整,這不是本文要討論的東西,我只是想瞭解一下,當付出極低的維修費用,卻要維修人員賠償一個不可思議的金額,這件事到底問題出在哪?

#我發現這件事十多年前我就寫過類似文章
#代表十多年依然無解


所謂的耐心

我必須要坦白說,對病人越來越沒有耐心,特別是在「回答重覆問題」這件事。

早幾年我可能會很認真,花很多時間一遍又一遍地說明病情,讓病患瞭解狀況後接受我的建議;我先承認自己修養變差,不接受就算了,不會再多講。

前陣子有個病人因為膽結石造成急性膽囊炎,照目前的治療指引應該是發炎治療好了之後,再擇期來進行手術。

在急診初次與病人見面,我就說明了治療策略與順序,病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可不可以不要開刀?」

「我的建議是手術,不過就算要開刀也不是這次住院。」

隔天我遇到病人的兒子:「昨天在急診沒遇到你,我想請問你膽囊是不是一定要切掉?」

「膽結石與膽囊炎,基本上已經達到手術適應症,我是建議之後要安排手術,以免再次發作。」我又再把治療計畫說了一次。

出院當天病人,病人與他兒子一起問我:「非開刀不可嗎?」

「沒關係,之後到門診再說,這次沒有要開刀!」我不想再多講了。

按照我多年治療這類病人的經驗,很大一部分當發炎改善不痛了,後面不見得都會配合建議來開刀,所以我想他就是這一類,非到不得已才會接受建議。

後續病人回診時,他的兒子拿出手機,把內容唸給我聽,還要把手機遞到我面前:「我查到很多不用手術的治療方法,還有手術的後遺症,我想問的是『一定要開刀嗎?』,給我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我先更正一下你的用語,我沒有要『說服』你,我只是基於我的專業建議,當然你可以選擇接受與不接受。」

「然後那些資料你留著自己看,不必給我看,我的建議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身體是自己的,老爸是你的,你們自己決定就好。」

耐心不是這樣用的,而且認為我要說服病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2025年4月9日 星期三

長輩

住家的電梯裡有一張公告:附近的社區大學開體適能的課。

史迪普指指那張公告,跟Peter Fu說:「看起來不錯,你要不要去,他們歡迎四十五歲以上的中高齡長輩。」

P:「你在講什麼?」

2025年4月8日 星期二

口氣不小

有一天值班時間,在急診遇到一個病人,幾個月內瘦了很多,檢查之後是麻煩的疾病,所以我馬上幫他辦了住院做後續檢查與可能的手術準備。

病人是位老太太,家屬也只有他丈夫,一位老先生,據他說兒子長住國外。

「這個疾病很嚴重,手術風險也很高,我建議兒子回來看看老媽,要不至少和我視訊談一談,我認為有必要在手術前讓兒子瞭解事情的嚴重性。」查房時間我跟老夫妻說。

「那天在急診你跟我講完初步狀況的時候,我就已經跟兒子說了,兒子說要接媽媽去美國治療。」

「哦?好啊!如果兒子有安排那就最好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其實是有點高興的,這種可能有死亡風險的手術,最麻煩的是真的出狀況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美國兒子來找麻煩,所以他們要去其他地方治療,基本上我樂觀其成。

「我兒子在美國做生意很成功,我們夫妻也都是美國人,美國的社會福利很好,我們的保險也很夠,所以要去美國找最頂尖的醫院治療。」老先生接著說。

P:「可以,我沒意見,都尊重。」

夫:「我兒子要我問你,美國哪一家醫院開這個刀最厲害?是哈佛還是史丹佛?還是你有推薦的?」

P:「我沒什麼好推薦,你講的這些醫院都是全世界一流的醫院,有錢有門路的話當然可以去。」

夫:「我兒子說,錢不是問題!只要為媽媽好,多少錢都可以花。」

P:「那就好啦!美國看病很貴,如果有錢就什麼都不是問題了。」

於是我讓他們複製了在本院做的檢查,給美國的醫院做參考,然後就讓他們出院,也沒有預約門診,我想應該不會再遇到。

聽護理師說,辦手續的時候還一直重覆著「錢不是問題」~

幾週後的門診,我在候診單上看到老太太的名字,我以為是掛號來開診斷書,結果是他先生進來問我:「我想問一下,在台灣開這個刀的費用是多少?用最好的藥、最好的儀器都沒關係!」

「那就看你的預算了,可以開傳統開腹手術、也可以開腹腔鏡微創手術,也可以用達文西開機器手臂手術,效果不一,費用也不一樣。」我大致跟他說了用最頂規的方式開刀,大約的自費金額。

「我們有健保還是要自費那麼多錢?」

「還好吧!在美國開這個刀也是這個價錢,只是單位變成美金。」

「那我再跟兒子商量看看~」然後他就又走了。

口氣還真不小。


2025年4月7日 星期一

所謂的權威

以前當學生的時候,學校的臨床課程常會請到某某大醫院的某某教授、某某主任來上課,課前我們就知道來上課的老師是國內某個領域的權威醫師。

入行之後,看著前輩與師長,很想向他們看齊學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也在這個領域說話擲地有聲,成為權威醫師。

前陣子有個值班日,一個肝臟外傷的傷患由其他醫院轉至本院治療,我看過病人的影像與病況,判定不需要手術,原則上住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大多數的病人都可以順利出院,甚至連加護病房都不用。

當我向病人的父親說明我的治療計畫後,他有點不可置信地問我:「肝臟破裂不需要緊急手術或住進加護病房觀察嗎?前一家醫院講得很嚴重。」

「不能說不嚴重,不過目前還算穩定,在普通病房觀察就可以。」我可以理解家屬的疑慮,這些問題我常被問也常回答。

「我們就是因為聽說貴院的外傷治療很強,才特別轉過來。」

「是真的滿強的,這點我不否認。」我所屬的團隊如果說是全國第二,那全國沒有第一。

「那我們可以請權威醫師來會診一下嗎?」

「外傷權威?我應該算吧!」我不經意抖了一下白袍上的金色教授,

個人事業

十多年來,我都是這樣子過。

今早有個行政會議,會後我和一位醫師閒聊了幾分鐘,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偶爾交換些工作與生活的心得。

我講到今天沒有手術,住院病人也不多,但是我有好幾篇學生的論文要改,下午要和住院醫師開會討論研究進度,科部也有些文件需要我完成。

「你真的精力很旺盛,又要開刀、又要值班,還要寫論文、寫書、寫網路文章,不是聽說你還在搞電視劇?」

「是的,這些都是工作的一部份,也是我的事業經營的一部份。」

坦白說十多年前剛入行時,也單純地覺得就把臨床工作給做好,其他的事沒興趣也不在乎。

後來發現在醫學中心要立足,好像不是那麼回事,把病人看好不出錯只是基本的,教學與研究也是工作的一部份,慢慢培養出興趣之後,又開始弄些醫療之外的斜槓。

斜槓起初真的只是斜槓,頂多就是些工作之外的樂趣而已。

不過一個興趣維持十年以上,就不再是興趣,也變成生活;雖然當初只是無心插柳寫寫文章,幾年後也慢慢看到一點成績。

十多年來,我都是這樣子過,醫療是我的職業,但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的事業,或許我沒有能力沒有勇氣出去創業,但在體制裡替自己開創些小事業來經營,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2025年3月30日 星期日

陪伴

陪伴本身就是一種愛。

有天下班比較晚,Peter Fu決定帶家人去台北吃飯,一路上我們七嘴八舌討論要吃什麼,最後的決定是西門町,不是因為那邊有什麼好吃的,而是孩子們想去買東西。

已經是青少年的彼得兔,正進入了一個追求外貌與流行的年紀,他想去那兒買些屬於他們世界的流行服飾。身為父母,或許不認同他們世代的審美觀,但是孩子喜歡就好,他在同儕之間獲得認同就好,就好像我小時候也會買某些我的父母覺得很醜的衣服。

所以我們耐著性子,陪他在一家家大大小小的店裡尋找潮衣潮褲潮鞋,我很珍惜孩子還願意讓我陪他逛街的日子。

不過妹妹彼得水就沒興趣,他拉著我在各家玩具玩偶店穿梭,我以為他是想找某個牌卡或某個扭蛋,但他卻總是走進店裡環顧一下後就馬上出來。

「你在找什麼?」「你要不要問店員有沒有賣你要的?有時候可能放在不顯眼的地方。」我不解彼得水的行為模式,所以要他直接問店家。

「沒有啦!就隨便看看,找不到就算了。」彼得水有點吞吞吐吐。

「那我幫你問!」

「我想買明星小卡...」彼得水最近很迷某個少年團體,對他們的資料作品如數家珍,原來他是想買明星週邊商品。

我拿起手機,發現商場附近有一家店,於是我拉著彼得水衝過去。「你們慢慢挑衣服,我們去買卡片!」離開前我向史迪普與彼得兔拋下這句話。

這家店的店名寫得清清楚楚「偶像王」,彼得水在裡頭挑得開心極了,老爸Peter Fu站在門口等他:「沒關係,不趕時間,你慢慢逛。」

我不經意地看了看裡頭的商品,琳瑯滿目各種明星照片、海報、商品,「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沒有一個」!

不過無所謂,反正孩子喜歡就好,我的工作就是陪伴,看他挑得開心買得開心,我就開心,不管我認不認識這些明星,喜不喜歡這些藝人。

等待的時候,我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父母也是這樣陪我。在百貨公司的玩具部,我什麼都想看流連忘返,父母也是站在旁邊陪我,讓我慢慢看,我相信他們一定覺得很無聊,願意站在這裡就是一種愛。

陪伴的本身,就是愛的表現。

2025年3月27日 星期四

檢體攝影

通常手術後,醫師會請家屬到協談室,向家屬說明手術中的狀況,也常會把切下來的檢體(可能是器官、可能是腫瘤...)給家屬看。

很多家屬都會要求幫檢體拍照,可能是做記錄,也可能是做紀念。

那天有個闌尾炎的年輕人接受手術,術後我把切下來肥肥的發炎闌尾拿到外頭找家屬,是病人的女朋友,除了讓他看檢體之外,也說明了後續該注意的事項。

女孩似乎沒有很專心在聽我講什麼,一直盯著他男朋友的闌尾看,當我講完的時候他問我:「我可以拍照嗎?」

「當然可以。」

然後女生拿出手機,從各個角度拍攝這條闌尾,一直快速按著手機銀幕,我猜是在調整某些拍照模式。

一連照了十幾張,他拿起檢體罐,另一手把手機拿遠,開始跟檢體自拍,再搭配嘟嘴、吐舌頭、眨眼睛~~完全當作個人寫真...

「可以了嗎?你在外面稍等,病人還需要一點時間才會到恢復室。」病情說明完畢,我把他手上的檢體收回,想走回手術室了。

「醫生可以再等一下嗎?」

「請問還有什麼問題?」

「幫我拍張照,按這個按鈕三秒鐘~」她把手機遞給我,顯然是設定到了某個拍照模式。

所以我不是外科醫師,是攝影師。

2025年3月23日 星期日

父女山訓

跟孩子的相處,每過一天就少一天,能多陪一天就是一天。

以前有人說過,親子關係是有賞味期的,過了一段時間,孩子會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天空,即便做父母的想要陪伴,也未必還有機會。

我知道孩子會長大,有一天他們會離家、會成家、也可能會出國,就像彼得兔的規劃是出國讀書,也就是說他在我們身邊的日就只剩三年;彼得水雖然年紀小一些,但這一天一定會到來。

所以我很珍惜還能夠一起相處,孩子還願意讓我陪伴的日子。

彼得水的學校在畢業前的大活動是登山,因此前置有非常多次山訓,家長要陪他們在指定路線完成任務,原本兩週前就要安排,結果Peter Fu大生病所以取消,今天是預定再次出發的日子。

雖然天氣很熱,山訓的路線也不輕鬆,不過這是我們父女的時光,一開始我們很開心地合照出發,中間很多次我得幫彼得水打氣,在最後一哩路不要放棄,甚至我還教他用土撥鼠的方式爬山~~

走了一天其實也是滿累的,不過是很棒的經驗,不是風景多美登山多好玩(其實都還好而已),而是我陪著女兒完成任務,這是我們父女的小旅行。

2025年3月22日 星期六

奇人異事

醫院的奇怪事情永遠都不會少。

Peter Fu在樓下的便利商店排隊結帳,前面的太太結帳時從手機秀出一張照片:「這是識別證,員工。」(員工憑識別證可以打九折)

「我們要看實體證件,照片不行。」直接遭到店員拒絕。

「我的識別證放在單位,用照片不行嗎?」

「規定是不行喔!不好意思。」不過店員還是湊進對方手機前看了一下,「而且識別證上的照片是你嗎?」

太太這才訕訕收起手機,要拿悠遊卡出來刷。突然他回頭看到Peter Fu,居然跟我說:「那我跟你一起結!」然後跟店員說:「 他是員工!」

2025年3月20日 星期四

點水之恩

十多年前剛入行的某個夜晚,我被困在某一台手術上,當時經驗不足卻又過度自信,排了一台超過自己能力的手術,結果開刀遇上麻煩,病人一直流血我卻束手無策。

那時候我真的慌了手腳,除用手壓住一直冒血的血管外,沒有別的方法。

這時隔壁手術室的學長,剛結束他自己的手術準備回家,聽護理師說我遇到問題,二話不說馬上跳上來幫忙,陪我搞到凌晨一點,有一個比自己資深技術還好的人站在對面,我就如吃下定心丸一般,慢慢恢復冷靜,一起把手術完成。

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我始終對於受人幫助很感恩。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也是我在外傷醫療這些年,體悟出的團隊合作有多重要。

2012年9月19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那天是我從前一家工作醫院離職的日子),當天早上我辦妥離職手續繳回識別證,打算享受接下來十天完全沒有工作的日子,接著就等十月到新工作單位報到。

結果當晚我接到手術室電話:一位年輕醫師開刀遇到問題,但是找遍所有人都沒空,不得已打給這個已經離職的學長碰碰運氣。

「我馬上過來!不過我已經沒有識別證了,所以請出來幫我開門。」

印象很深,當我出現的時候,學弟似乎鬆了一口氣。

偶爾我都會接到年輕醫師請我幫忙的電話,對我來說,當年人家這麼幫我,我現在稍微有點經驗,沒道理不幫忙,而且我完全可以理解,那種困在手術檯上的心情有多無助。這或許也是我都住在醫院附近的原因,太多非預期的狀況,需要快速趕到醫院~~

曾經有一次我們全家去苗栗玩,回程時接近晚餐時間,當時大家的決議是從新竹下交流道,去城隍廟吃鴨香飯,兩個孩子都很愛。由於玩了一天兩人都累了,於是在後座睡著,到了的時候再叫他們。

結果我接到電話,有個同時需要開一台複雜的手術,問我有沒有辦法幫忙來看一看,我有點尷尬地看了看史迪普,史迪普人很好地點點頭...

「好,不過我不在醫院附近,大約要一小時才會回到醫院」接著大腳踩油門往醫院衝。當孩子醒來的時候,滿心以為到了新竹可以吃鴨香飯,窗外卻是醫院與熟悉的街景~

不過他們也沒抱怨,回家吃麥當勞就好,因為他們知道老爸在做對的事。

受人點水之恩,必當湧泉以報,我始終對於受人幫助很感恩。或許沒辦法回報在當初幫助我的人身上,但秉持著這樣幫助同僚的心,也算是一種對前輩的報答。

所謂的目標

「馬不停蹄」是我生活的寫照。

我每一天都有非常多的事,應該是說,永遠不會沒事做。

昨夜值班開了一堆刀,快到天亮才能躺下來休息一下,今天早上參加會議,接著還有刀要開,中間穿插一些對學生的教學。史迪普知道我今天沒排班,問我:「你下午要幹嘛?要不要早點休息?」

「我有一篇住院醫師的論文要改,四點到五點幫學生上課,晚上要直播教育演講,所以中間還要準備一下。」史迪普沒多問,他很習慣我事情一堆。

所以今天就是馬不停蹄,一件事做完接著做另一件,也是忙到快九點才回到家。

一直以來我就是這麼多事情這麼忙,我習慣了,史迪普也習慣了,反過來說,不忙反而很不習慣。

那天和學生聊天,學生問我:「到你這個年紀,還在追求什麼?你的人生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一時間我突然愣住了,我還真沒想過我「這輩子最大的追求是什麼?」

精準地說,我一直都在追求什麼,但這都只是當下的目標,似乎不是終其一生追求的目標。

我大學有個同學,他說他的人生目標是「賺到十億」。姑且不論這個數字是怎麼算出來的?為什麼賺到十億才夠?或是為什麼只要十億?但他就是以這個數字當做人生目標,多年過去我不知道他達標了沒,但至少有個方向往前走。

仔細想想,我的目標好像都是符合當下的心境與需求,剛開始做醫學研究的時候,看到前輩的成績顯赫,就把目標定在一定要成為教授,後來達到了是覺得獲得了某種圓滿,但要說這是一生的目標好像還太淺。

以前剛開始文字創作,把目標放在能出一本書,至少這輩子有本著作留下來,結果達到了,還出了不止一本,到現在寫書似乎成了工作生活的一部份,也談不上什麼大目標。

我的教學工作很廣,教學場域從病房、急診、教室、手術室,甚至是線上,被我教過或聽過我的課的學生數不勝數,每次看到年輕醫師有所成長,我會感到很有成就感,然而這也就只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部份,似乎也稱不上目標。

認真過日子,認真生活,馬不停蹄地完成眼前每一件事,把握當下的每一個短期目標,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2025年3月11日 星期二

家庭重生











某個值班夜,急診的同事跟我說:「待會有一個內出血的病人要轉來,據說狀況很不好。」於是我先請加護病房與手術室準備,有可能要用最快的速度安排手術。

所有重大外傷的病人送到急診,值班醫師都會收到簡訊通知。當手機的簡訊響起,沒等同事打電話過來,我已經走到急救室。

果然是嚴重的出血性休克,必需緊急手術。

「病人需要手術,不開刀的話『一定會死』!但是目前狀況很差,就算去開刀,也要做過不了關的心理準備。」這是我針對重大外傷病患,手術前的一貫說法,雖然我們拚的是那九死一生的機會,但別忘了死與生的比例是九比一...

我和總醫師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止血,將病人送回加護病房。對比手術前只有五六十的血壓,離開手術室的血壓回到三位數,如無意外,這條命是保住了。

回診時,家屬送了我一些禮物,令人感動的是這張卡片。病人年紀跟我差不多,所以他的妻子、兩個孩子,也應該與史迪普、彼得兔、彼得水年紀差不多。

他的家庭成員就像我的家庭一樣。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出事了,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同樣地,如果病人沒救回來,他的家庭也破碎了。

這就是外傷醫療的價值,也是到今時今日我還在崗位上的價值,我們治療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一個家庭,把一個傷患治好,他可以重新回到社會上,繼續他未完的人生!

禮物我很常收到,感謝卡也不算少,但是這張卡片我會特別留起來,紀念一條生命與一個家庭的重生,紀念那一個整夜沒睡的夜晚。

2025年3月10日 星期一

拐彎抹角

人都是一樣的。

有一天下班回家,彼得兔正在看電腦,這時他回頭跟我打招呼:「嗨!把拔,歡迎回家~」

由於他熱情得超乎尋常,我直接問他:「你要什麼?」

「沒有啊!只是你最愛的兒子跟你打招呼,我跟我最愛的把拔打招呼。」

「你有什麼事,直接講。」

「你看這雙球鞋怎麼樣,很好看對不對,它是限量的喔.....」彼得兔把電腦瑩幕轉給我看。

有一個車禍受傷的年輕人出院後,第一週回來門診追蹤,他的父母推著輪椅進診間,看起來病人精神不錯,不過後續還需要復健。

「目前急性期過去了,我會幫你安排復健科門診,我相信會越來越好。」我一邊鼓勵年輕人,一邊準備結束這個看診。

「傅教授,謝謝你救了我們家兒子!」病人的父親非常感謝。

P:「沒什麼,職責所在。」

父:「我們做家長的很想說,謝謝您的幫忙,沒有你我們家兒子就沒了!」

P:「你太客氣了,別這麼說。」

父:「真的!我非常感謝您,後續還需要您的幫忙。」

P:「你有什麼訴求直接說吧!」

父:「先讓我表達完對您的感謝.......」

P:「沒關係,你需要什麼就直說。」

父:「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好,兩個老夫妻還要照顧兒子...」

P:「你要我幫什麼忙?直說就好。」

父:「肇事者說他沒有責任,什麼都不願意賠....」

P:「你還是沒跟我說你需要什麼。」

父:「診斷書的部份,想拜託傅教授.......」

P:「直說就好,不用拐彎抹角。」


2025年3月7日 星期五

動力

很多事情,追求的不只是「被感謝」而已。

更精準點說,我做大部份的事情,原始目的不是為了得到誰的感謝,一定是有著感謝之外的收獲。

有個嚴重外傷的病人接受手術治療,住院中恢復順利,我的計畫是預計隔天出院。但當我去病房看病人時,他並沒有在病床上,護理師說剛剛還看到他,現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走出病房,才看到他匆匆忙忙從電梯跑過來:「不好意思,我剛下去買早餐。」

「可以下樓買早餐?那你要不要乾脆今天出院?」

「好像也可以。」

於是出院提前一天,家屬拎著大包小包離開病房,很大聲地跟我說謝謝。

「他當初被送到急診的時候差點死掉,血壓只剩下六十幾,胸腔跟腹腔都嚴重出血,我們只用十五分鐘不到就把他送進手術室開刀,然後把這條命救回來。」我把他的急診病歷調出來,跟學生討論外傷處置流程,學生對他的治療過程感到相當驚訝...

他被送進急診的第一筆生命徵象已經瀕死、影像上四分五裂到處都在流血的器官,到今天他居然可以走路出院、甚至比預期還提早一天~

「其實病人會不會感謝我倒是其次,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我幫他開刀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獲得感謝,但是看到這樣的病人從死到活,你會知道這份工作是真的幫助了他,幫助了他的家庭,也就是外傷醫療的價值。」我跟學生這麼說。

每週我都有固定教醫學生判讀影像的課程,十多年來除了我出國進修那一年之外,從來沒有中斷過,這是一堂不點名、不考試、不隸屬任何官方組織的課程,純粹基於老師對教學的興趣。

最近剛結束某一梯的課程,中間與學生聊了一些上這堂課的心路歷程,也曾經有平台商想幫我把課程用商業來包裝,開出一個很不錯的分潤給我~

後來因為很多因素沒有談成,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主動上這堂課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

每一次下課,學生們都會說「謝謝老師」,當然這是基於禮貌,不過對於當老師的我來說,「被感謝」不是我上課的目的,而是希望透過課程,讓學生真正的學到一些東西。

「感謝」或許是做某些事情的回饋,但找到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才會是做這件事情的動力

2025年3月4日 星期二

二次諮詢

門診來了一個中年男子,他進診間前我先看了先前的就醫紀錄,半年前車禍掛過急診一次,當時檢查沒什麼事就回家了,後來預約的門診追蹤也沒來。

通常這類只看過急診,又隔了很久才來的病人,大部份都不是醫療需求,而是找個窗口開診斷書。因此當他一走進來,我就直接問他:「需要開診斷書是嗎?」

「是的,還要拷貝急診照的X光和超音波影像。」

「超音波影像?是報告還是影像?」我重覆了一次他的要求,因為這很少見。

一般拷貝影像都是保險或轉診需求,但也多是X光或電腦斷層這種,可以「重新判讀」的影像。(例如診斷書上寫某種癌症,保險公司會請第三方專業人士判讀一次避免詐保,或是被轉診的醫師要瞭解前家醫院治療的狀況。)

不過超音波比較少拷貝影像,因為它強調「動態即時判讀」,所謂的影像,也只是在一連串動態畫面中截取一張有代表性的當佐證而已,所以常會以文字報告的方式呈現。

「影像。」病人很肯定地回答我。

「是保險公司需要的嗎?拷貝給你當然是沒問題,但是單一張超音波照片看不出什麼耶!還是你需要的是文字報告?」

「因為這半年我偶爾還是會痛,我有個朋友是推拿師,他會看超音波,所以我拷貝給他看。」

「喔... 這樣啊~~好的,沒問題!」我馬上按下存檔醫囑。


2025年3月2日 星期日

親子關係

我每天都會面對各種外傷病患,外傷和疾病不太一樣,總是突如其來,然後又總是瞬間出現令人難以接受的變局。

當看多了之後,我不太會因為這些狀況感到悲傷,就只是基於職責與專業盡力救治。

然而在種種傷患中,最令人難過的還是受傷的孩子,特別是自殺的孩子。

在這個該是享受童年、享受成長的年紀,究竟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會把自己逼上絕路?每一次看到躺在急救室裡急救無效的大體,在外頭著急哭泣的父母,總是不勝晞噓。

前陣子也是個剛接班的清晨,急診就送來一個跳樓的孩子,據說倒在路邊已經不知道多久,送到醫院時已經明顯死亡。我照標準進行了急救程序,但同時也先告知父母要做最壞的打算。

「怎麼會這樣?昨天晚上我只是唸他一下,他也只是跟我說上學好累....」父母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我說。

坦白說,自己也為人父母,陪小孩玩、買東西給小孩、為小孩付出一切,都是極其簡單的事,但管教、教養,就難免會有要求,有要求就難免會有衝突,我們家偶爾也會發生孩子跟我頂嘴,我對他們的管教他們不服氣,然後吵得不可開交....

因為在乎,所以不可能放任,在家庭的和諧與親子衝突之間,我還是找不到一個好的拿捏。

每次跟孩子吵假,氣得把房門關起來不跟他們說話,我會去看他們小時候的照片,看當時大家沒有衝突沒有煩惱,每天只要陪他們玩的畫面。

這兩天生病,我都窩在房間裡,孩子的上課、補習,都是史迪普打理,我頂多偶爾走出房門告訴他們「要認真喔~」

想到前幾天遇到的病人,電腦居然跳出幾年前的照片回顧,一時間五味雜陳。


2025年3月1日 星期六

生病體悟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但也可以說一件事都沒發生。

就是Peter Fu在床上躺了一天,沒有查房、沒有運動、沒有寫論文、沒有看書,一整天病懨懨的,什麼事都沒做。

之所以會說發生了很多事,是因為這應該是十年來我第一次睡到超過十點,以往的生理時鐘,不用撥鬧鐘就會六點自然醒來,七點到醫院做事:這也是十年來第一次假日沒有查房,請住院醫師幫忙...

到昨晚十點之前都還一切正常,有些事情錯過了晚餐,於是我和史迪普去住家附近的居酒屋吃東西,點了滿桌子菜,我倆吃得開心極了,可是照說應該一開始就上菜的綜合生魚片,卻是最後一道才來,史迪普說他已經吃不下,於是Peter Fu一個人把整盤生魚片都幹掉。

回家之後可不得了,一整夜的上吐下瀉,混著生魚片與啤酒的味道,讓自己更難過,一直折騰到三四點才入睡。

早上醒來已經十點了,我心裡想的是得去醫院看病人,有幾個病人預計今天出院,如果我沒去的話,整個治療流程就又會耽擱。

但我真的沒力氣,無奈之下只好看一下值班表,剛好跟我同一個團隊的住院醫師有值班,這代表他一定在醫院裡,他也是最瞭解病人狀況的。電話與他討論了病人進度,也請他幫忙處理之後,我眼睛就又閉上,再醒來已經是下午....

突如其來的生病,讓我突然有點體悟,所以才說是在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情況下,發生了很多事~

人不是鐵打的,終究會倒下來。

沒有任何一個病人的事情,比自己的身體健康重要。

2025年2月28日 星期五

所謂的本事

忙碌的夜間外科急診,一個老伯伯來掛號,理由是幾天前手術的傷口有滲血。(不只是外傷病患,若是外科手術後的問題,也是我們外科急診在處理。)

「傷口化膿了!」我才剛走過去,老先生就開始抱怨。

可是當我把紗布拆開,手術傷口大約五公分,整體的癒合都很好,只有邊緣一小角有點開,然後紗布上有些滲液。

其實我很習慣病人會誇大其詞,又或者說,不知道正常組織液跟感染化膿的區別。

「這沒事啦!擦點藥就可以了。」我在傷口附近按壓一會兒,沒有更多滲液、沒有紅腫熱痛,基本上就是沒事。

「要不要抽個血檢查一下?早上也有流出來,我會不會失血過多?」

「不用。」

「要不要照個X光看看?」

「不用,傷口裡面用X光看不出來。」

「那我想找一下幫我開刀的醫師,聽聽他怎麼說。」

「現在是晚上,他應該已經下班了,而且你找他來也是一樣,不如回他的門診,他再跟你說明。」

接著我請護理師幫他重新換藥蓋上紗布,開了個藥膏與口服藥,就讓他去批價繳費。然而當我以為一切都處理完畢,所以坐回自己座位後,我聽到老伯在遠處講電話。

「對啊~醫生叫我回家,什麼也沒有做。」「他就說都不用啊~算了算了,遇到兩光沒本事的。」

我沒有站起來,如果我被激怒就輸了。

我的本事就是讓你回家。

2025年2月27日 星期四

所謂的胎教

我百分之百相信胎教這件事!

彼得兔從小就愛動物,從他小時候開始,當別的小孩都喜歡小汽車機器人的時候,他就只對動物玩具有興趣,在過往的文章中,讀者可能會發現早幾年我們去動物園的次數很多。

只要在動物園裡,他就會得到心靈寧靜。

即便他現在已經要成為高中生,已不再是小孩子,但我們去任何國家旅行,他還是喜歡當地的動物園,曾經有一次他靜靜地看著獸欄裡的動物,很真誠地跟史迪普說:「我只要看著他們,就會覺得什麼煩惱都沒有。」

那天聊到幾年後他會出國讀書,暑假可以找些打工機會,他很認真地找了幾個動物園的官網,發現很多動物園都有徵求短期打工人員,工作內容是餵動物與幫動物洗澡。我本以為他是隨口說說,可是他很當一回事地跟我說:「可以近距離看駱駝,幫駱駝洗澡,然後還有錢賺,這真的是太棒了!」

在彼得兔還沒出生前,肚裡懷著他的史迪普去了一趟倫敦,我們當時去看了一場獅子王的音樂劇,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節目的緣故,讓彼得兔從出生就愛動物。

幾年後史迪普懷上彼得水,懷孕初期我們家三個人(我、史迪普與彼得兔)去了一趟新加坡,在環球影城裡,我們去玩了當時剛營運的變形金鋼,彼得水跟著我們在變形金鋼的世界裡衝啊飛啊~

這些年我們家只要出門旅遊,彼得水永遠對於那些很高很快很恐怖的雲宵飛車充滿興趣,反而是哥哥一點興趣都沒有~

「既然你不想去,那你的快速通關票可以給我嗎?」彼得水直接要求他哥。

「排隊的人不太多,我們再玩一次好嗎?」最常的狀況是彼得兔沒興趣,和史迪普逛旁邊的商店,老骨頭Peter Fu陪他玩一次又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好嗎?」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之後可能又一次。

每次和史迪普聊到胎教,就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

所謂的帥氣

和醫學生或年輕醫師聊天的時候,有一個萬年不變的話題,就是「你想走什麼科?」

這個問題的答案千變萬化,可以是追求生活品質的二線科、可以是將來收入不錯的開業科、可以是追求工作成就感的大科,也常遇到想走外傷與急症的年輕人,他們的理由都是這個科「很帥」。

帥不帥我不知道,很累倒是真的。當大部份的人都在家熟睡時,我還是得待在醫院,一有外傷病患出現,幾分鐘內趕到現場,半小時內執行救命手術。

帥不帥我不知道,很多病人在門診追蹤,我跟他們像老朋友一樣聊天閒哈啦講五四三,當他們離開診間的時候,我會回頭和跟診的護理師或學生說:「當初他被送進急診的時候,心跳停止,血壓也量不到,基本上就是一個死人....」

機車騎士發生事故之後,第一時間被送到其他醫院,診斷是嚴重內出血與休克,於是必須轉到我所屬的醫學中心。知道這個消息時,我就請手術室準備,應該是個需要緊急手術的傷患,而這個手術一分鐘都不能等,每多等一分鐘,病人就多流一分鐘的血!

傷患來了,我已經在急診等待,手術室也已經待命中,十分鐘左右,病人已經從急診送到手術室,我與總醫師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止血手術,如無意外這條命是保住了。

開刀的時候我必需全神貫注,直到危機解除,我才注意到後頭站了幾位來觀摩的年輕醫師,雖然權責工作上他們沒有義務參與,但仍自發地看完整台手術。

「我覺得這樣的手術能起死回生,真的很帥!」年輕醫師這麼跟我說。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穿很昂貴的衣服帥不帥?開很貴的車帥不帥?進出都是高級場所帥不帥?高顏值六塊腹肌帥不帥?

以上我都沒有,但確實連我自己都覺得,開這台刀滿帥的。

2025年2月24日 星期一

情報人員

Peter Fu和史迪普一起開車上班,路上不約而同抱怨起今天醫院很多事,工作很忙。

P:「你覺得,我不當醫生,去當情報員怎麼樣?」

史:「你做事情都忘東忘西,亂藏東西還會藏到不見,要不然就是自以為設了一個很難破解的密碼,結果自己都記不住,你這樣怎麼當情報員?」

P:「其實我是裝笨,默默收集情報,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史:「問題是大家都以為你很聰明,這才是問題啊!只有我知道你是白癡,結果大家都以為我在說謊!」(非常激動)

P:「...................」